2、
到池村要沿着蒿河堰走四五里,下了河堰再走五六里路就到了。他们顺着河堰走着,前面遇到一个石砌的敞口闸口——一条小河汇入蒿河的入口,上面搭着一块半尺宽的木板连接成一座七八尺长的“木板桥”。人站在边上都感到雾悬悬的,踏上木板肯定颤悠悠的像根扁担似的。“来!”田仁喜蹲下来,招呼道。话音很轻,充满爱意,而且不由分说。田明理上前趴上父亲宽阔的脊背,双手攀住父亲厚实的肩膀。父亲双臂后伸,用他那双粗大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儿子的臀部,然后站起身来。果然,当父亲那坚实的脚步踏上那窄窄的木板时,木板随之微微下弯,随着步履的移动就一上一下轻微颤动起来。父亲迈着坚实的步伐跨过了“木板桥”,放下儿子。田明理回头看见木板上有一行白色粉笔字:“谁看谁是我的儿”,就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出音来。写字的人辱骂了所有的过桥人,通常过桥人都会对其给予一番斥骂的。田仁喜没有斥骂,只是鄙夷地吐出了两个字:“缺德!”
他们半晌午到了池村。这天池村不逢集,行人寥寥,田明理跟在父亲身后,转南折东来到一条东西街上。街道两边都是店铺,看得出是池村这个集市的中心地段。——田仁喜的联营布庄就在这条街上。街北七八级台阶上去是一座三开间的门面,中间是过间,西头儿一间是茶房,东头儿一间是布店。布店临街门面上方正中悬着一块黑底金字匾额《义合成》。匾额上方通间横挂着一幅蓝底镶白边的布檐子,布檐子上面缀着八个白色大字:货真价实零售批发。这就是田仁喜他们的《义合成》联营布庄。田仁喜轻轻说了声到了,便领着儿子拾级而上。布店面街的前面和临过间的西面安放着高高的柜台,和东墙后墙合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仅在西侧紧靠后墙处留有二尺宽的通道与过间相通。靠墙的两面立着高高的货架,挨挨挤挤地竖置着各色布匹;临街柜台上也整齐地平摊着各色布匹,展示着各自的色彩和图案,等待着顾客光临选购。在布店的最里角——东北角安放着一张抽屉桌,桌后坐着股东兼账房牛恒文。牛恒立、田仁智和程氏几个人随意地散坐在几条长板凳上。几个人在悠闲地或品茶或吸烟。临过道的柜台上的一台手动话匣子——就是田彦明在家里演示的那种洋玩意儿,正在拿腔拿调儿地唱着京剧《武家坡》。田仁智等见田仁喜父子来了忙热情地招呼着。田仁喜父子从靠近后墙的通道进了布店,随意坐下,说话、喝茶。程氏自联营布庄开张以来,空闲时常来,陪伴丈夫田仁智。见田明理来了,忙拉过来亲昵地问这问那。
牛恒立站起来,说:“天快晌午了,俺去做饭去了。——来了个小‘客人’,得添两个菜才行!”临行摸了一下田明理的脑袋。联营布庄开张以来,自己开伙做饭,牛恒立兼任厨师。待田仁喜坐定,牛恒文叹了口气,说道:“昨儿个背集,一整天没有一笔买卖。今儿个上半天到这会儿又没有一个顾客上门。”提起生意,几个都面呈不豫之色。
由赶集摆摊儿的行商一跃而晋升为开店经营的坐商,看起来好似一步天堂,免除了每天挑担赶集之劳,避开了风吹日晒之苦,而且他们几位老板的确也都逐渐变得肤白肉嫩起来,渐次不像了农民。然而他们内心一点儿也愉悦不起来。池村,也是农村乡镇,每逢三、八、五、十逢集,逢大月每月十二天逢集;逢小月只有十一个集。背集,农民是不习惯赶集的,所以背集几乎没有生意。这样,比起赶集摆摊儿生意减少一半以上。再加上店铺租金和日常开销,作为做生意的人能不忧心吗?
灶房在后院,晌午饭安排在后院一棵桃树下。树上的桃子早已摘光,只剩下满树的空叶,在骄阳下显得苍老而憔悴。男人们在家庭之外闲谈时每每离不开女人的话题,尤其是混杂有女人在场时,往往谈兴更浓。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奥妙所在吧。午餐时只有程氏一个女人,再加上是店里的常客,厮混得熟稔,所以程氏就理所当然地成了“下饭菜”。逢集时牛大庄子的客人每每多些,因为牛大庄子在池村东边儿二三里路,抬脚就到了。今儿个背集,客人只有程氏和田明理,宾主拢共六个人,就围桌而食。牛恒文夹了菜送进嘴里,拿一双笑眯眯的眼睛看看程氏,又望着田仁智,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饭菜一边诡谲地说道:
“哎,仁智!”
田仁智停箸抬眼望着牛恒文:“嗯?什么事?”
“俺看您两口儿天天在一块儿,一个黑来都没空着,怎么弟妹他那肚子还是老瘪着呢?干脆把她休了算了!”
田仁智装起了憨脸刁,只顾吃饭,不再说话,好像他不是田仁智,牛恒立说的与他毫不相干似的。程氏好像早就习惯了,依旧满脸挂着笑,只顾吃饭,不作反应。牛恒文并不罢休,接着说道:
“仁智,你要是说不要了,马展就有人接管了,您信不?”说着诡谲地环视了一圈儿。
“哎,还不一定怪田嫂呢。也许是田二哥的毛病呢?”牛恒立怕冷了场似地接着说道。牛恒文马上又接过去说:
“那就该把仁智休了。”接着拿眼盯着程氏,“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