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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布庄在社会主义改造时期被安排联营了,几家个体布庄在池村租赁了店面成立了联营布庄,由原来挑担赶集逐市经营转为坐店经营。由于入不敷出,亏蚀严重,很快便难以为继,关张散伙。父亲铩羽归来,又重新起步,挑担逐市惨淡经营起来。但是,由于不合时宜,最终被罚款三百一十万元(旧币),辛苦经营十数年的布庄彻底消失了,转眼间落得囊橐空空、一文不名,只好“弃商转农”了。
布庄,通常是指规模较大或从事批发零售业务的布店。然而在芦荻村,则没有什么严格的标准,只要做布生意,即或肩挑背背赶集摆摊儿统统称之为开布庄。芦荻村民开布庄始于大槐树田家的田仁喜,是属于农闲时的副业,用田大忠的话说,是农闲时挣点零花钱。这在贫困的农村,对于补贴生活改善家庭的经济状况起到了不小的作用。所以后来陆续有人起而效法,开布庄的人家多了起来,鼎盛时期有十多家。有几家人家给孩子取名“布庄儿”,寄托发家致富的梦想。后来,或由于经营不善,或由于遭遇土匪抢劫,或由于畏于战乱,至淮海大战结束,**政权建立时,全村只剩下了田仁喜、田仁智、田彦明、田彦月四家布庄。俗话说,“宁为治世犬,不做乱离人。”随着战争的结束、新的政权的建立,社会秩序逐步好转,这四家布庄都攒足了一把劲儿,要大展鹏程。田仁喜在路庄子集上有了自备的铺板和铺架,比每集向店家借铺板和长板凳要方便多了,更主要的是增添了自己开布庄的主人感和自信心。心里琢磨着要再做一套,那么在下桥子集也就有了自己的铺板和舖架了。
正在他们要鹏程大展的时候,政府调整私营商业网点布局,他们被安排到池村参加联合组建联营布庄,由独家个体经营变为多家联合经营,由挑担撵集摆摊的行商变为租房设店的坐商。作为祖祖辈辈习惯了的单家独户个体经济的农民,他们心里不免打起鼓来。俗话说,“官屋漏,官马瘦,官老头子不长肉”,这联合经营能搞好吗?然而,“民随王法草随风”,终于一个个都还是规规矩矩地携带布匹到池村加入了联营。田仁喜、田仁智兄弟与牛大庄子的牛恒文、牛恒立兄弟联合组建了“义合成”布庄;田彦明、田彦月兄弟参与组建了“同意成”布庄。田仁智留了点儿后手,他认为自家的东西还是留在自己家里最保险,就把自家的资本——布匹三停儿留下了一停儿,只带去两停儿。田仁喜为人实诚,凡事总想尽最大力量做好,不懂得藏力耍奸留后手,就倾其所有,把全部的三包布匹都带去入了股,结果成了“义合成”布庄的最大股东,占四成儿。其余三家各占二成儿。
田明理没有到过池村,尽管从芦荻村到池村只有十八里路。田仁喜早就许诺要带他到池村去玩儿,可一直没有兑现。这年学期结束,放暑假了,终于成行,既是兑现诺言,也算是对儿子考了第一名的褒奖。
田仁喜和田明理爷儿俩在前往池村的路上轻快地行进着。与父亲一路儿,田明理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安全感和幸福感,又隐隐有着随时遭遇训斥的局促感、危机感,反正不如爬碓头山和上大徐家那样舒怀畅意自由自在。但是,这回到池村去是自己久已的向往,所以依然很兴奋,一路跑跑跳跳的。田仁喜告诫儿子:走长路要留后劲儿,不要贪图一时走得快。田明理问道:“大爷,多远才算长路?”田仁喜回答说:“对于你们小孩子家,到池村就算是很远的路了。所以,不要跑跑跳跳的一下子就跑累了,到末了儿就走不动了。”“到池村多远?”“十八里。”“哈哈,跟到大徐家一样,不远不远。俺还跑过更远呢!”田明理接着把怎么到大徐家送信,怎么两路合为一路,怎么遇到荒草地,怎地害怕,怎地逃跑,怎地到雪庙,怎地饿得吃豌豆头子,一五一十、绘形绘色地述说了一遍。田仁喜专心地听着,时而惊喜,时而担忧,时而释怀,时而心疼。听完儿子的述说,不由得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瓜子称赞了一句:“儿子还真行!跟你老子小时候还真像呢!”田明理难能地得到父亲一向吝啬的夸奖,更加欢腾雀跃起来,问道:“大爷,您小时候怎么着,俺没听您说过呢?”田仁喜一时心里黯然,但马上微笑着一言带过:“大爷像你恁大时,就成天跟着大人家里湖里地干活儿了。”接着关切地问儿子:“您胳拜子还没好,跑了恁远了,该痛了吧?来,大爷背着!”“俺不!一点儿都不疼!”田明理说着,撒腿跑到前头又放慢脚步等着父亲。
父子俩说着走着,不觉到了下桥子。这天不逢集,街上冷冷清清的。走到街东头儿,碰到诸广金,热情地邀请到家去坐。田仁喜推让着在街边聊了几句后继续前行。诸广金,下桥子人,兽医兼鸡鸭鱼行行人,为人热情,爱结交,与田仁喜有交往,爱称“仁喜贤弟”,故而田明理以“诸大爷”称之。诸广金走开后,田明理笑着对父亲说:“诸大爷的名字真好记!——光襟襟。”田仁喜听了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还真会联想呢!原来当地把****上身叫“光襟襟”。当地庄稼人夏天爱打赤膊,****着上身凉快,做事儿利索,还节省褂子。当地有一首儿歌——
光襟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