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好像还早些,天没有恁冷,更没有飘雪,自己走过田桥跨过芝河,是去汴水县城参加专区开办的“农村青年干部培训班”。全班学员都是二十多岁三十来岁的毛头小伙儿,只有自己一个是年届半百的老头儿,弄得老师不好意思喊自己的名字,却喊成“田大叔”,那些同学更是称呼为“老大爷同学”,喊得自己心里不好意思,而颜面上却乐开了花。那是鈡县长亲自把他田大忠的名字添上去的。大概是因为老梁找自己谈话碰了钉子,杨队长给鈡县长汇报了,鈡县长才做出了那个决定。回想到那黑来和老梁谈话的情景,田大忠忍不住笑出了声。那时候自己心中还顽固地期盼着“真龙天子”、“有道明君”。当时老梁回答不了的问题,在培训班里都得到了圆满的回答。细想起来,那回跨过芝河迈向汴水应该算是清洗头脑、接受**、投身**事业的起步开端。于是情不自禁地回转身来再次依恋地端详着那生己养己、自己与之浑然融为一体的小桥小河小村庄,然而茫茫雪雾中一切都早已浑然不见,只剩下一条隐隐约约若断若续若有若无的倾斜的灰色细线。
那一个月的培训班发了好几本书开了许多课程讲了很多东西,可惜自己不识字,只靠耳听心记,那能记多少一点儿呀!也许真可以用‘挂一漏万’来形容了。咱不识字不是咱笨,是因为穷没能念书;看俺孙子念书就行,贾先生,现在是贾校长就一直夸奖他聪明伶俐呢。虽然‘挂一漏万’,没有记下长篇大论,没有分门别类记得那么清楚,但是收获还是很多的。自己懂得了革命的道理,知道了农民协会,知道了土地改革,知道了**,知道了**。自己知道了**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灾荒贱年,人们各尽所能,按需分配。这些简直就是梦中的天堂,自己不觉心旌动摇深向往之。自己还知道了,**的实现需要**带领老百姓共同努力。**就是全心全意为老百姓谋利益的,在**的王法里老百姓的利益高于一切。还记下了联系群众、实事求是等新名词。而鈡县长就是**的优秀代表,还有杨队长,自己乐于能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为实现那无比美好的**尽自己的力量。于是感到在那黑来老梁找自己谈话时自己当时认识的愚昧可笑。后来在鈡县长的引领下,自己成了**的一员,根据党和政府的要求,开始发动群众,组织农民协会,组建农村政权,迎接土改工作队的到来,开展土改。——没想到在划分阶级成分上遇到了问题。
“那‘四个月’的规定分明不符合这里的实际情况嘛!”田大忠想到这里竟然自言自语地说出声来。不是讲实事求是吗?一个人常年参加所有农活,都不算有劳动,太荒唐了!可高扬为什么还要坚持呢?还有梁乡长,胆小得什么似的,像走路都怕树叶子砸着头!“民随王法草随风,”如果王法执行偏了,那老百姓就要遭殃了,那党的事业不就要遭受损失了吗?他们资格比俺老,文化比俺高,革命历史比俺长呀!噢,对不同意见还扣帽子,什么“地主路线”、“富农路线”都来了,而且还是当面不说,背后告状。这是怎么回儿事呀?看来自己这个脑袋瓜子真的不够用了!往后,不明白的事情也许还要更多呢!
对,找鈡县长是对的。记得鈡县长讲过:执行政策要掌握原则,领会精神,联系实际,因地制宜。他一定能拨乱反正,分清是非,把文件政策解说清楚的。因为他是个好官,是真正的**员,心里无个人利益,完全装着老百姓。心底无私天地宽嘛!鈡县长这个人也真行,第一回谈话,就把俺引领到“生产救灾委员会”,走上了给全村父老乡亲办事的路子。去年上培训班又把俺一个迷信朝廷、天子的懵懂无知老农民引领到信仰**参加革命队伍的道路上。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声哼起了在培训班学会的《国际歌》: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一路走着,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停了,太阳在正南方向露出了笑脸。田大忠浑身燥热,一把把席篷子掀到背后,正想扯开勒在棉袄外面的粗长的勒腰带,低头看见鼓鼓囊囊的胸部,才想起里面揣着干粮呢!忙一个个掏出来——还是温温的呢——装进棉袄的口袋里。然后迅速解开腰带,敞开了棉袄的双襟儿,使劲儿呼扇着,让寒冷的空气带走自己身上积聚的多余的热量。
口袋里飘散出来的馍的香味儿唤起了田大忠的腹饥感。他掏出一个,一边走路一边大嚼起来。这是好面卷子。本来在这农闲的冬季,麦子所剩已经不多,通常都是吃花卷或驴打滚的。可是理娘认为,土改工作队在家里吃饭,人家是公家人,是大城市人,还交了饭钱,不能让人家受了委屈,所以就一天三顿吃好面。“真是好儿媳妇,贤惠、孝顺,还识大体懂礼义!”想到这里,田大忠一面嚼着好面卷子,一面称赞起儿媳妇来。
三个卷子下了肚,缓解了肚子的饥荒,却感到口干舌燥起来。四处观望,前不着村后不搭店,到哪里找水喝去呢?冬天天干,连路边水沟都是干的。汴水县政府新近从汴水搬迁到了黄山头,田大忠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