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田大忠到县里去的事还是从土改工作队那里扩散开来的。他走那天吃晌午饭时就都知道他到黄山头去了。次日县里派车送达了《补充规定》，及时纠正了高扬对蹇宝生家庭成分的错误判定。此事对高扬的触动很大。她从心底感谢田大忠，使她的错误得到了及时纠正，从而更增添了对田大忠的钦佩和尊重。高扬在工作组和农会的联席会上主动做了自我批评，表扬了田大忠敢于坚持真理的认真负责精神。于是就渐渐地被添油加醋地传播开来。
这天晚上，工作队和农会办公室内烟雾腾腾，正在开会。各个小组汇报当天工作进展情况以及遇到的问题。田明理发现，每次开会，每个人好像都有了固定的位置，尽管高矮板凳都是活动的可以随意安放。王婵娟总是坐在门口儿，不时用手挥开扑面的烟雾。符萍和纪铡墩总是坐在那个偏远墙角黑影里。这时，符萍发言了。她介绍了她们收缴地约儿以及查封粮食的情况。对于查封粮食田明理很熟悉：农会不知道从谁家里收缴了一块木制印模，长约两尺，宽约半尺，上面阴雕出“一本萬利”四个大字。拿来摁在粮囤的粮食上面，便会在平整的粮食面上留下清晰地“一本萬利”四个突起的字样和四围方正的长方形边框，稍一触动粮食，印章就会毁损。所以，对地主家的粮食就采取了就地封存，盖上印模，绝对不会缺损升合的。印模就存放在田大忠家里，田明理感到好玩儿，便拿来在自家粮食上面都盖上了“一本萬利”的“印章”。
“今儿个还到了田明秀家里。”符萍继续汇报说，“早上去一趟，他家大门闩着的。傍晚儿又去了，田明秀站在上房当门儿，大睁着眼，却不理人，好像没看见一样。俺刚说要他家把地约儿交来，他就连说‘滚！’‘滚！’还说——好像对工作队的老朱同志有意见，说‘朱伯鲁，滚！’”
坐在西北角的朱伯鲁听了，笑道：“真见鬼！我连他家的门都找不到，更没有跟他照过面说过话，怎么平白骂我呢？——我明天去问他！”高扬接过来让朱伯鲁不要着急，又问符萍：“还看到什么情况？”
“他老妈子在他旁边，眼泪啪嗒的，一个劲儿说他病了。”符萍补充说，“看他样子像是有点儿不正常。”
“肯定是装疯卖傻软磨硬抗！”田百宽听不下去了，“明儿个我一根绳子把他捆来，他就老实了！”
“‘是有点儿不正常，’但是我看也属正常。”高扬思索着说，“咱们芦荻村的土地改革运动进行得好像太顺利太平静了，我倒觉得有点儿异常了，我真担心被抓个‘和平土改’的典型呢！试想，地主阶级他们就真的甘心财产被没收、阶级被消灭吗？特别是田明秀，兄弟四个都是地主，有反应才是正常的。”停了一下，接着说道：
“咱要利用田明秀这个反面教员，召开斗争大会，彻底斗垮他，进一步打下地主阶级的反动气焰，进一步教育广大群众，巩固咱新生的人民政权。”接着布置农会、妇会、民兵、儿童团都要进一步发动动员，做好充分准备，保证开好斗争大会。最后问田大忠：“田会长，您还有什么意见，请您说说！”田大忠表示同意高组长的看法和安排意见。但是对田明秀的异常表现感到有点儿蹊跷，说道：“明儿个我和村长一起再到田明秀家里去看看。”
第二天上午，田大忠和田百广出了瓦房院大门，阳光照在头上脸上身上暖融融的特别舒服，他们不由得舒展了几下手脚腰肢。芦荻村的冬天有一条好处，就是晴天多，即或下雨下雪，也每每都是雨过天晴、雪霁日出。好像老天爷又特别垂怜这片土地上的生灵，在严寒的冬天，尽量多地把阳光和温暖洒向大地，给她们额外的恩惠和庇佑。两个人沐浴着冬阳，一行走着一行交谈着。
“这个田明秀怎么啦？这不是找死吗！”田大忠说罢，咂着嘴琢磨着。
“就是的！大叔您都看见了，那院子里正在糊高帽子、做挂牌呢！那块木板太厚了，怕有四五斤——系上细铁丝，往脖子上一挂，那，铁丝一准马展就勒进肉里，还不出人命？！我让三哥换了块小的——那也够他受的，五十多的人了！哎，大叔，小胡家的胡涵元您熟识的，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死了！”
“啊？我还没听说呢，怎么回事？”
“我也是清早才听说的——说是前天开斗争会，会才开始，他被架到斗争会上，乘民兵一撒手，就一头撞向桌子的拐角上……抬回家里当天夜里就咽气了。去年他们庄儿上枪毙土匪黄太岳，全村人都拍手称快；可这回，好多人偷偷地摇头叹息！”
“噢，可怜，都快七十的人了！唉，外面还有更厉害的呢！像梨山……唉，不说了！百广，昨儿黑来高组长说什么‘和平土改’，你怎么看？”
“地主把地交了，财产交了，接受改造不就行了吗？未必一定要开斗争会，要打要骂要死人才好呀！”
“啊？百广，你就不怕人家说你‘右倾’、‘地主富农路线’，跟大叔一样啊？”田大忠一句话说得两个人大笑起来，两颗淳朴善良的心靠得更紧了。笑罢，田百广正容说道：
“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