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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田百磊被人民政府抓走了,消息眨眼间便传遍了芦荻村的各家各户,全村之民,以手加额,争相传诵。
入冬以后,白天渐短,吃了晚饭天就黑了。农村俗谚:“早早睡,宴宴起,一天能省二斤米。”再加上天冷没事,所以吃罢晚饭,就上床睡觉了,整个村庄早早沉浸在静寂的夜幕里。
西屋落成之后,田明理就随着祖父忠老爷搬进了“前头屋”——西屋北间那间连着过底挨着大门的“炮楼”,当起了大槐树田家的祖孙守护神。忠老爷平时结束了一天的生活,晚上上床睡觉时总爱满足地自吟自唱一句:“吃饱了就睡,荣华富贵!”然后吹灭了挂在墙上的煤油灯安然入睡。然而,自从当了生救会主任之后,他的生活规律就被打乱了。首先晚上经常开会,不能“吃饱了就睡”,于是也就享受不了了“荣华富贵”了。田明理由于害怕,不敢一个人在屋里睡觉,就陪着祖父一起到生救会,任由大人们开会议事,自己坐在一边玩儿自己的,困了就挨着祖父打盹。
这天晚饭后,田明理又陪着忠老爷在办公室里议事,很快议完了。因为天色尚早,人们都还留在办公室里谈天说地,忠老爷便领着明理回家了。刚走到高堂屋后面,工作队的老梁就赶了上来,走到忠老爷身边,高举手臂攀上了忠老爷的肩膀,边走边说着什么。当时皓月在天,整个夜空和大地万物都沉浸在神秘的银灰色的青幽幽的光辉里。田明理跟在他们身后,看见老梁的脑袋大约与忠老爷的肩膀平齐,瘦小的身材傍着忠老爷高大魁伟的身躯越发显得更加瘦小,再加上他吃力地举着手臂攀着忠老爷的肩膀,在月光里映出一副滑稽的剪影。田明理经常受到祖父、父亲和三叔四叔的粗大有力的手臂的搭肩搂护,使自己享受到长辈们给予的关爱呵护的温情与幸福,那都是大人给予小孩儿,尊长给予晚辈的。可是今晚上看见的好像倒过来了,真是太别扭了,真的滑稽好笑呢!田明理跟在后面一路笑着,前面大人们说着什么他一点儿都没有听到。
大门虚掩着,忠老爷推开大门领着老梁进了西屋北间祖孙俩的卧室,划了根火柴点燃了床头前上方墙上的煤油灯,请老梁坐在床前的长板凳上,自己转身出门。田明理已经把大门的双扇门对好关上,仰脸问祖父:“老,可插门插子?”“不忙插。”忠老爷说着,揽着孙子进屋。田明理甩掉鞋子,爬上了床,脱了衣裳,钻进了被窝。
忠老爷坐在床头,与坐在床前长板凳上的老梁对面,侧上方的煤油灯的微弱的灯光把两张朴实的面颊涂上了一层淡淡的橙黄。
“田主任,早就想找个机会和你单独拉拉,可这事儿那事儿的,拖到这个时候。”老梁表情庄重的说了开场白。忠老爷看见老梁那副郑重而神秘的样子,不知道要说什么重大事情,就没有说话,等待他的下文。老梁接着说道:“您在生救会的工作,杨队长和工作队都很满意,都褒奖有加呢!”忠老爷笑了一声,开口接过话来:“哈,您甭这么说,这有什么说头儿,给自家乡亲爷们儿办事儿是应份儿的!”“是应份儿的事。可是您那么认真负责,全副身心都扑在了生产救灾上了,群众都交口称赞呢!”老梁说着,还在列举着事例。“都是应份儿啊!”忠老爷打断了老梁的话,没让继续说下去,“乡亲爷们儿信得过咱俺,俺不像您念过书,有学问,有本事;俺大老粗儿一个,没本事,就只能靠真心实意全心全意了!”
“田主任,您对党是怎么认识的呢,能谈谈吗?”老梁转上了主题,忘记了面对的是一位大字不识的淳朴老农,才被推举出来为村民办事儿也才两个来月的时间,竟然运用起组织发展工作的专业语言。忠老爷一脸的愕然,轻轻摇了摇头。他听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名词——党,随即脑海里联想起“革命党”、“保皇党”、“国民党”和“**”,又飞快地交替闪现出往常在戏台上和说书场上听到的与之关联的名词,什么“牛党李党”、“朋党”、“阉党”、“奸党”,还有什么“党同伐异”、“结党营私”……那些闹哄哄的东西自己一个大字不识的老农民确实不懂。至于老梁后来给他讲说的性质呀,纲领呀,他也似懂非懂,而且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进去。老梁讲述了半天,瞪着热切的眼光注视着忠老爷,亲切地问道:
“田主任,您愿意加入中国**吗?”忠老爷平静地摇摇头。老梁惊奇地瞪大眼睛,盯了忠老爷半天,轻声问道:“为什么呢?”忠老爷也感到惊奇,反问道:“为什么要加入呢?”接着不待老梁发问,笑着说道:“哈哈,什么这党那党,都是闹星下凡,只有朝廷才是万民之主!”老梁愣怔了一下,他没料到忠老爷会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太出意外了。但马上镇定下来,起身离开板凳,转过来挨着忠老爷在床边上并排坐下,抬起右臂拍拍忠老爷的肩膀,微笑着批评道:“你呀,田主任,这是封建思想。朝廷都被推翻了三四十年了,哪里还有朝廷!”“是的,大清气数尽了,该亡,那是劫数!可是,您看自打俺们孙家爷们儿孙中山先生之后,什么袁大头,黎菩萨,北洋……还有国民党老蒋,走马灯似的,哪个坐稳江山了?都是乱星降世!还是要等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