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大叔,跟谁说话呀,恁高兴?——您恁早就耕地了?”田大忠正沉浸在丰收的遐想之中,连田仁民走到跟前都没有察觉,直到跟他打招呼才回过神来。他忙站起身来,脸上依然镶嵌着刚才的笑容应承道:“噢,仁民啊!是啊,秋季耽误了,早点儿耕了,晒晒垡,就该种麦了。给,来袋烟!”说着,把磕空了烟袋锅的烟袋递过去。“噢,我带着呢!”田仁民扬了扬手中的烟袋,回答说。接着又犹豫片刻,面呈难**言又止地嗫嚅着:“大叔,俺……”唉!真是‘上山擒虎易,开口告人难’哪!
“哦?仁民儿,有事儿?你说!”田大忠见状,把烟袋往腰带上一插,拍着仁民肩膀亲切地问道,“咱爷们儿,什么事儿,说就是了!”
田仁民与田大忠是近支本家,都是二支二房。田仁民的父亲田大常与田大忠往前上溯四代是同一个高祖田天伦,因人丁不旺,传了四代到“大”字辈,就只有田大常、田大忠、田大才仨堂兄弟了,所以血缘关系很是近密。田仁民还有个兄弟田仁君,兄弟二人家境贫寒,田地少,一年四季靠打渔补贴生计。冬季天寒结冰后就到南方去打渔谋生,兄弟俩连媳妇都是在南方打渔时认识带回来的,村里人喜欢称之为“大蛮嫂”“小蛮嫂”。两位蛮嫂都心灵手巧,每年正月十五打灯笼全庄就数她姊妹俩扎的最出色,什么兔儿灯、公鸡灯、老虎灯都惟妙惟肖。现在两兄弟都是拖家带口儿,靠着祖上留下来的几亩地,日子更艰难了。每年种完麦之后就外出逃荒,可今年几场大水导致秋粮绝收,家里眼见着囤子现了底儿了,而种麦还要等些时日。想马上就走,又撂不下那几亩地,于是一时作难起来,又想到了田大忠。刚才在家门口儿正好看见田大忠在耕苇塘地,就径直找来了。
“没粮了吗?到俺家扛点儿去!”田大忠揣测着继续关切地问道。
“大叔!不瞒您老人家说,真的家里露了囤底儿了。想等到种完麦就逃荒去,可是要等种完麦还得个大个月呢!俺两家**口人,您老也接济不起。所以不敢耽误了,想赶紧走!”田仁民回答着田大忠的问话,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大叔,俺想早点走,可就是那几亩地……想求您老人家帮忙种上麦子——噢,麦种俺留着的。您看……”说完,难为情的目光游移着望着田大忠,等待着回答,心里却感到一下子轻松多了。田仁民田仁君兄弟两家没有牲口,连主要农具都没有,平时耕种都是借用田大忠家的牲口和犁耙耩子等,这回连耕种都要田大忠一并代劳,所以心里着实难为情,迟迟难于开口。
“行,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反正俺那点儿地也不够我侍弄的。您看,这添了头牛耕地就更利索了。那您两家就早点走吧,今年灾荒厉害呀!”田大忠爽朗地答应了,“麦种俺家还有,放心走吧!”
“不不!麦种俺留着的,等会儿就给您老送过去。这已经够麻烦大叔的了!”田仁民说完,如释重负。回头望见地头儿歇下的犁杖,顿时技痒,高声对田大忠说道:“大叔,天快晌午了,这几圈儿俺来耕,您歇着!”说着转身握住犁把,挥起鞭子,随着犁杖的前进,身后翻滚起一道乌油油的波浪。
次日早上,大槐树田家吃完早饭,就传来了“‘大蛮嫂’投水自尽”的噩耗。田大忠爷儿几个忙忙地赶了过去,田仁喜也放下了生意一同前往。
田仁民家住在芦荻村尽西头儿,两间破旧的南屋一明一暗,东头儿里间是卧室。门口横着一间锅屋。没有院墙。西侧是一条西南向的小路连着往南的巷口,小路西面是弟弟田仁君的家——两间西屋与门口一间锅屋。两兄弟的家一模一样,只是转了个角度方向。两家北面向西下了宅子是一条西去的小路,蜿蜒着连接通向程桥的大路。
此时,田仁民南屋当门的烟床子上躺着“大蛮嫂”和她刚满月的女儿——花儿的遗体,上面蒙着一床破旧的被袱子。床头地下点着“长明灯”,一双没娘的孩子标儿粮儿伏地痛哭。田仁民一个人垂头蹲在门口儿。小蛮嫂垂着泪与丈夫田仁君一块儿忙里忙外地帮助照应着;他们的女儿春妮儿和儿子百合儿跪在灵前不断地往火盆里烧化着冥钱。
这凄凉哀伤的景象让所有前来哀悼和慰问的人们都满面戚容,女人们更是无不垂泪,有几个更是陪着哀号着。他们或许从这凄惨的情境中深化了对这悲凉冷酷世界的感触,或许更朦胧地预感到了自己与之雷同的未来。
“喔啊——”“喔啊——”门前那棵楝树上的两只乌鸦大概是受到了人们的哭声或者焚烧冥钱的惊扰扑棱着翅膀哀鸣着向西飞去。
贫贱夫妻百事哀!昨天下午,田仁民在家里没有找到麦种,问妻子。妻子说不知道是麦种,已经磨成面粉都快吃得差不多了。田仁民一听急了:俗话说,“饿死爷娘留下种粮”,没有麦种怎么办呢!一时冲着妻子说了一些气话。“大蛮嫂”委屈地哭了半下午,晚饭也没吃就睡下了。天快亮时,“大蛮嫂”没有开灯,摸索着穿衣起床。田仁民问道:“起来恁早做什么?天还没有大亮呢!”“大蛮嫂”平静地回答道:“睡醒了。”接着把花儿抱起来开门出去了。田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