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的轻雾飘散着淡淡的清香,浅抿一口,不禁称赞道:“嗯,果然好茶,抿一口满口生香,沁人心脾!”田仁喜也抿了一口,跟着说:“是好喝,比俺的焦大麦茶好喝多了!”一句话说得两个人都笑了。田仁喜发现了贾先生表情的变幻,联系到刚才在东汪沿儿乍见时的感觉,便直截问道:“贾先生是在为学堂的事堵得慌,是吧?”望着田仁喜坦诚关切的目光,贾先生认真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酸楚与无奈。“也是的,几辈儿人的学堂一下子停了,搁谁也堵得慌啊!”田仁喜朴实的一句安慰话语,不料令贾先生面容陡变,泪水奔涌而出,哽咽道:“我怎么对得起祖宗啊!”田仁喜没有吱声,任由贾先生泪水滚流。稍顷,贾先生平静了一些,掏出手帕,摘下眼镜,擦拭了双眼和面颊,苦笑着对田仁喜说道:“对不起,大叔,适才失态了,焕真让您见笑了!”田仁喜慌忙说道:“不不不!‘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没到伤心处。’伤心处哭出来诉出来才好,要不会憋出病来的。看都把您憋成什么样子了!刚才在东汪沿儿乍一看见都把我吓了一跳呢。”贾先生闭目仰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感到轻松了一些,说:“谢谢您,大叔。”“咱还用客气呀!”田仁喜平静的说着,站起来给贾先生的茶盅续了茶,也给自己续了,接着说:“贾先生,咱喝茶。”
“我不信命,可不敢违天。”田仁喜抿了口茶轻轻地说,像是自语,“像这光打仗,闹土匪,这又遭了灾,咱庄有一半的人家都逃荒去了,还有几家孩子能上学呢?咱能有什么办法?咱草木之人,生逢乱世,也只能顺着天。”“是啊,这我都懂。可就是抛不开!嗐!”贾先生回应着,语气似乎平和多了。“贾先生,你学问大,遇事想得多想得细。俺没念过书,遇事想得就简单——这条路不通就走那条,绝不一条路走到黑,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就说贾先生您吧,学堂关门了,您还有地呀,还有学问呀,总比俺要强得多。再不济,还不至于去逃荒吧!”田仁喜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贾先生好像受到感染,也跟着微笑着,没有说话,似乎听进了田仁喜的话。田仁喜继续说道:
“哎,咱家门口这场大仗已经打完了,国民党败到江南去了,外边都说八路要坐天下了。这就好了,反正不管谁坐了天下,天下太平,就不打仗了,也不会让土匪横行了。贱年过去,咱老百姓的日子就又好过了。”贾先生心里在想,自己满腹经纶,怎么听着大字不识的田仁喜大叔说的话头头是道,句句在理呢?于是不说话,只是默默听着。田仁喜见状,瞪着一双睿智明亮的眼睛注视着贾先生,半似玩笑半似真地说道:“贾先生!您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在笑话我这个大老粗在圣人门前卖书吧?”贾先生赶忙笑着否定道:“不不不,怎么会呢?大叔,我正佩服着您呢,您说的道理恁浅显,可我就没有恁超脱活泛,一道坎儿挡住就翻不过去了。我在听着呢!”
“那好啊!天下太平了,不管谁坐天下,都要吃饭穿衣,那就得让咱庄户人家耕种纺织。不管哪朝哪代,治理国家都需要读书人,那就得办学堂。所以,贾先生您还会有书教的。改朝换代更需要读书人。贾先生,说不定您要时来运转跳龙门了,官府给您委个一官半职呢!到时候恐怕就认不得大叔喽!哈……”田仁喜说着说着先自大笑起来。贾先生也跟着笑了起来,忙说道:“未作此梦!未作此梦!耕读平生足也!感谢大叔的开导!惭愧!此刻真的舒畅多了。”田仁喜感到很高兴,接着说:“贾先生,眼下学堂关着,地里也没有活儿,您不妨到外面走走,散散心,春天正是个好季节呢。你们读书人不是讲‘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吗?我倒是走了万里路,可惜斗大的字不识两扛笆,那只是逃难,是谋生,是找饭吃,是讨口子,可吃尽了苦楚了。您不同,满肚子的诗书,再走万里路,那就更不得了喽!”
“噢……焕真明白了!”贾先生恍然大悟似地说道,“大叔的通达就在于您的风雨万里行。我正缺乏这个,是该出去走走。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谢谢高人指点迷津!”说罢,两个人都开怀大笑起来。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