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检票进站,天已黄昏。昏暗的月台上忙乱的人们拥塞在各节车厢门口,有些人离开车门另辟蹊径地开始爬车窗了。田仁喜看见,忙拉着田仁智跑到一个开着的车窗下面,狠劲把田仁智推上窗口,田仁智就劲儿爬了进去。接着,田仁智转过身来拉田仁喜,田仁喜也就势爬了进去。田仁智这才回过神来观看票车车厢,这是他第一次搭乘票车,一切都恁新奇:车厢好像一间长长的整齐的屋子,两边各开着一排整齐的玻璃窗户,比自家的屋子整齐漂亮多了。长长地过道两边安着整齐的靠背椅,只是人太多了。啊?上面两边儿还有两列长长的吊床呢!看,上面还睡着几个人呢!
“科儿,咱先找个落脚地儿,再慢慢看吧!等会儿人上来就更挤了。”田仁喜见车内人多,连过道里也挤满了人,提醒着田仁智,一起朝车厢中间挤过去。好容易找了块稍微松快点儿的地方,兄弟俩停了下来,相依着就地坐下,列车就起步了。
“好了,歇口气,慢慢看吧!”田仁喜舒了一口气说,“待会儿火车轮渡过江还要费不少时间呢!”
“哥,这儿太挤,咱也到吊床上睡去,比挤在这儿舒服!”田仁智向上面指了指对田仁喜说。田仁喜笑了一下,小声对田仁智说道:
“那不是吊床,是行李架,放行李的。小点声,旁人听见要笑话咱呢!”田仁智讪笑了一下,不愿认同地说道:
“您看,那不是睡着两个人吗?”田仁智说着,指了指。田仁喜说:
“那里不能睡,会压坏的。这会儿人太多,列车员管不过来。”田仁智只好无奈地局促地挤坐在那里,眼睛仍好奇地四处观望着。
果然,列车缓慢地行驶了一段就停了下来,接着就是摘车挂车的金属撞击声——列车在上轮渡。田仁喜安静地坐着闭目养神,田仁智却站了起来,挤到车窗前伏到小桌上双目紧贴着窗口贪婪地向外面张望着。外面已经昏蒙蒙一片,只能看见相邻的车厢。过了好一阵,随着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叫,田仁智突然感到脚下轻缓地晃动起来,可是自己的车厢和对面的车厢都分明依然是安安定定的。噢,对,是轮渡。
南京站,上车的人依然很多,列车终于丢下许多没能挤上车的人们缓缓驶出,在昏暗的雨夜里驰向昏暗的前方。随着新挤上车的乘客慢慢各安其“位”,车厢里的嘈杂喧嚣声也渐趋低少,渐渐归于平静。
“哥,恁多人,要解手咋办呢?”田仁智附在田仁喜耳根轻声问道。田仁喜睁开眼睛,指了指车厢两头儿告诉了他。
“我去解个手!”田仁智说着站起来朝车厢一端挤去。过了好一阵,田仁智高兴地挤了回来,洗了手脸感觉清爽了许多,又老实地挤坐下来。旁边座位上的几个乘客在轻声交谈着:
“******!鬼子投降了,自己人又打起来了!”
“是啊,这几年就没消停过!这下子倒好,还打大了呢!老百姓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蛟龙相斗,鱼虾遭殃!”
语气中带着愤懑与焦虑
“听说了吧?又要炸黄河大堤了呢!”靠窗口的一位戴眼镜的老者小声地问着对面一位中年人。他们像是父子,又像是一起出差的同事。对面的中年人还没有开口,旁边的一位学生摸样的后生吃惊地问道:
“哦?真的?上回炸开花园口,没淹着鬼子,倒是淹死了80万中国老百姓……黄泛区几千万人受灾!千古罪人呀!未必还要悲剧重演!?”
田仁喜也没有睡着,两兄弟一下子紧张起来——家乡可正首当其冲呢!于是几乎异口同声地叫出声来:
“啊?那可咋办呀?”引得周围的人惊异地望着他俩。那个靠窗口的老者忙含着歉意地微笑安慰着他俩说道:
“哦?那两位小兄弟别着急,只是传闻,传闻而已。也许不会的!应该不会的!”田仁喜兄弟俩不好意思地笑笑,胡乱地点了点头,可是心里的担心并没有解除,仍在盘算着还是得赶紧回去为是。
夜渐渐深了,轮轨“铿锵”“铿锵”的撞击声显得清脆、均匀而单调,催眠曲般地催送着这群劫难中的人们进入梦乡,让他们饱受煎熬的疲惫身心得到短暂的解脱与休息。
田仁智蜷坐在田仁喜身旁,感到浑身的骨节与肌肉都酸疼难捱,怎么也无法入睡。自己何曾经受过这般苦楚啊!自己自幼入塾读书,分家后因劳力缺乏、生计艰难而停学务农,虽然劳苦,总可以伸开腰肢放松睡觉歇息呀!这下可好,像是被关进虐囚的狭窄的囚笼里困囿着。看来做生意也并不容易呢!原来蓝氏见田仁喜做生意似乎很容易就使家道逐渐宽裕起来,觉得自家儿子田仁智识文断字,更兼脑袋灵光,一定是做生意的好手儿,便动员儿子跟田仁喜一起学生意。田仁智也常为自己脑袋灵光精明过人而自豪,更有一件往事让他津津乐道。一次也是往夹河火车站送面粉,路上遭劫,一行五六个人被逼到一间屋里倒掉面粉后放回。担着重担走了大半夜路程,又经过这场惊吓,虽然人身安全了,却个个心力交瘁,一行往回走着一行唉声叹气,感叹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