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被子,人坐上去窸窣作响。床前放置着一个长条形脚踏子。床对面临窗两个粮食囤子,其中一个上面圈着折子。床前靠西墙立着一口近乎立方体的红色木箱,既是箱子又当桌子。这口箱子是李氏的唯一嫁妆。这固然是因为娘家贫穷,但更主要的是因为当时正值日本鬼子侵入了中国,同其他着急送女儿出嫁的人家一样,娘家人把姑娘脸上抹上锅灰,请婆家人乘黑夜匆匆接到婆家,来不及打嫁妆,也不能陪送太多嫁妆。床前上方斜拉着一根搭衣绳,绳上胡乱搭着随时脱下来的衣裳,刚好把大床与粮囤子分隔开来。煤油灯就挂在木箱上方靠近床头的墙上的一根钉子上。灯的上方横着的一块长条形小木板儿下面熏吊着疏松的墨黑的烟灰。田仁喜说那是制作黑墨的上好原料,当时有一种上好的“蓝烟”牌的墨锭听说就是用这种烟灰做的原料。
母亲给莲莲脱了衣裳,抱上大床朝东的一头儿,莲莲钻进被窝儿,笑着喊道:
“哎呀!冰凉!”
看来冰凉的芦席已经驱走了她的睡意。母亲听了笑着说:“冰凉才舒服呢!”很快明理也钻进了东头儿的被窝儿。母亲慈爱地看了看床里头儿熟睡的果果,又看看外头儿的理儿、莲莲,说了一声“好好睡吧!”站起来朝外间屋走去。
“大娘,您不睡?俺也不睡!”明理和莲莲着急地慌忙爬了起来,异口同声地喊着。
“乖!您先睡!大娘不走,坐在这儿陪着您。”母亲说着已经从外间端着线筐子回来,坐在了床头儿灯下。
“大娘,你又纳鞋底吗?谁的鞋?”明理眼尖,问道。
“是的,是您三叔的。”母亲回答着,已经在“哧啦”“哧啦”地拉着纳鞋底的麻线了。
“大娘,四叔的呢?”明理接着问。
“做好三叔的,就做四叔的。大娘得一双一双地做呀!”
“大娘,俺的鞋也烂了!”明理又说道。
“给三叔四叔做好了,大娘就给理儿做,可好?”
“好!做好俺的,还有妹妹的。”又是明理在说话。
“就是,还有俺的呢!”莲莲原来还没有睡着,接下话茬儿。
“好!好!都有!大娘都给做!快睡吧!乖!”母亲说。
“俺还不困呢!大娘,您给俺讲呱儿吧!”明理提出要求。莲莲连忙响应:
“好!大娘讲个呱儿!”
“好吧,大娘已经讲了好多呱儿了,都还记得吗?”母亲一边纳着鞋底一边问孩子。明理、莲莲忙着回答:
“记得!”
“好,再讲个什么呢……”母亲说着,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好,大娘今儿个讲个《孟姜女》的故事,听过吗?”
“好!没有听过。”回答的是明理。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非常非常残暴的坏皇帝叫秦始皇,他呀又派粮又拉夫,给他修陵墓,盖宫殿,筑长城,害得许许多多老百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大娘,什么是陵墓?”明理在问。
“陵墓呀就是坟,就是老林,人死了不是都要埋进坟里的吗?”
“拉人修坟?他死了吗?”
“没有!要是死了倒好了呢!”母亲解答着儿子的疑问,“他是皇帝,是最大最大的官儿,坟墓要修得很大很大,要很多很多人修很多很多年呢!”
“噢……那他要是早点儿死了,还要修很多年吗?”
“那当然不会了。他死了,就得埋呀,当然就不能再修下去了。”
“那……大娘,您给扫云娘说说,让秦始皇早点死,他就不拉夫了!”
“儿子,这是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过去的事,变不了了!”
“噢……”儿子若有所思,“大娘,您接着讲!”
“当时啊,有一个美丽的姑娘叫孟姜,她的丈夫万喜良也被秦始皇抓去筑长城去了。孟姜啊天天盼着丈夫回来,可是万喜良却一直没有音信。转眼秋天到了,孟姜心里想啊,丈夫在很远很远的北方,一定很冷,一定冷得很早,就给丈夫早早地做好了厚厚的棉袄棉裤棉鞋棉袜棉帽,就包起来背在背上起身往北方走,去给丈夫送寒衣……”
母亲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会儿。
“后来呢?”明理含含糊糊地问道,睡意蒙眬地还想听下文。母亲微微一笑,边纳着鞋底边接着说:
“路很远很远……人家唱词儿说的是‘万里长’呢!孟姜不怕苦不怕累,走啊,走啊,一直朝着北方走去。经过了千辛万苦千难万险,终于远远看见一道高大的城墙,长长的望不到头尾……”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