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船载着皇室贵妃同东厂督主往西行,护卫的哨船自然少不得,前后左右各两艘舳舻,御风而行。驶离何阳渡,便算是出了逍兴的地界,一路向西,河道渐渐地宽广,朝旽东悬,金辉灿灿,愈发有暮霭沉沉楚天阔的意态。
这样的好景致,原是妍笙极向往的,然而这回她却再没心思赏鉴了。
水上难熬,尤其对头回坐船的人而言。贵妃娘娘的晕船来势汹汹,虽说严烨备下的药囊起了一定的效用,可她到底只是个弱不经风的姑娘家,难受是必然的。
严烨送她回了后面的舱房,又命人请了随行的太医来诊脉。穆姓的太医一把年纪了,年轻时候是随水师征战的军医,医术高明,晕船这样的小毛病自然手到擒来。他给妍笙请了脉,复又开了一副缓晕船的方子,着令音素去熬药。
妍笙虽自小性子野,可到底还是个金枝玉叶,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她浑身软绵绵的,只觉整个人像躺在棉花上,仿佛随便一个浪潮打来便能教她散架。
软榻上铺着绒绒的白狐毛,她窝在榻上恹恹地盯着舱顶,双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身下软绵的毛皮,忽然开口,声音温柔而脆弱,她喊道,“严厂公?”
严烨正立在金荷花四面大屏风前看着窗外,听见她的声音,因回过头看向床榻上娇弱的小姑娘,朝软榻走近几步,轻柔嗯一声道,“娘娘,臣在。”
陆妍笙抬起眼睛看向他,面上的神色有些歉疚又有些尴尬,似乎很是难为情。她嗫嚅了半天,吞吞吐吐地憋出几个字来,“对不住,给厂公您添麻烦了。”
他的神色却仍旧温润含笑,双手一揖朝她略微拜了拜,连声音都比往时更轻柔,“伺候娘娘是臣的本分,娘娘万不可说这话,着实折煞臣。”
话虽这么说,可她心里仍旧有些尴尬。她过去没坐过船,自然不晓得是这样辛苦的一件事。得亏严烨提早给她备了药囊,否则将才在甲板上,当着那样多的厂臣随侍,她可真就丢大人了。
原先她还总埋怨陆路不比水路风光好,如今想来,谁还管得着风光不风光,两厢一比较,她觉着坐马车实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
宽大的袖袍下露出两只藕节子似的细胳膊,妍笙撑着软榻坐起来,倚在床柱子上看严烨,有气无力地问道,“厂公,从此处到西京,还得多少日程?”
严烨见她小脸苍白一片,没了半分往日的神采飞扬,心头涌出股说不清的滋味。他脚下的步子微动,上前几步撩起袍角坐到她的床榻边上,又伸出双手替她轻柔地掖锦被,柔声地应她,“回娘娘,约莫十三四日的水程。”
十三四日?
陆妍笙心中泪奔如泉涌,颇有几分欲哭无泪的架势——几个时辰尚且这样难熬,遑论十几日?那不是要她的命么?愈想愈觉得悲怆,她垂头丧气地颔首,哦了一声叹道,“这样的差事可真是折腾人。”
她的眼眶里头还莹莹地闪动着水光,蒙蒙的一层雾气,是方才干呕时憋出来的,此时映衬着这样的场景,颇有几分泫然欲泣的意味。
这副小模样既滑稽又楚楚可怜,直惹得严烨想发笑,他薄唇微微抿起来,勾勒出一道润雅的线条,起菱的嘴角略上扬,朝她道,“娘娘放宽心,穆太医过去是随水师征战的医士,必定药到病除的,您喝完药睡上一觉,明儿便神清气爽了。”
妍笙却还是怏怏的,她抬起眼皮看着窗外两岸的阡陌屋舍,幽幽地喟叹,“但愿真能药到病除,好容易出回宫,大好的河山风光啊,本宫可不能就在舱房里糊弄过去了。”
闻言,他倒是有些讶然,合着这丫头权当出来踏青么?因又微挑了左眉乜她,“娘娘原是怎么打算的?”
人在生病的时候,脑子多是不灵光的。陆妍笙觉着自己就是个中典型,竟然把这种事说漏了嘴!她干笑两声,水灵灵的眼儿弯起来,像两道月牙,朝严烨连连摆手,“并没什么打算的。”说罢又摆出副义正言辞的嘴脸,朝他正色道,“此番本宫奉太后之命往西京祈福,满心所想都是万岁爷的龙躬,大梁的社稷,哪里还能有别的打算呢?”
严烨心知肚明她在鬼扯,却也不拆穿,只笑眯眯地哦了一声,做出个佩服的表情,朝妍笙揖手说,“娘娘贤良,真乃六宫表率。”
正说着话,舱门外便有人打起珠帘走了进来,妍笙抬眼过去,却见是音素捧着药盅过来了。她一眼瞅见床榻边上坐着的男人,不禁一愣,显然没想到严烨还守在这儿,便捧着药盅给他施礼,唤了句,“厂公。”
严烨淡淡嗯一声,随手从她手里把盛着汤药的瓷盅接过来,垂下眸子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汤,一面拿勺子搅碗里的药,一面眼也不抬道,“行了,你退吧。”
音素眨眨眼,厂公让她退了,可玢儿又不在,哪个来喂娘娘吃药呢?她心中虽然疑惑,却并不敢对他的话置喙,只应了个是便打起帘子退了出去。
陆妍笙皱了皱眉,定定地看着坐在她床榻边上的男人。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严烨的侧面。暗金勾勒的领口处是一截线条优美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