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大地上,飒飒扬扬的大雪整整下了三天。关东雪埋屋脊,江南竹柏尽枯。
午夜,白茫茫的天台山上,升起了久违的月光。
清亮的月光照亮了这片饱受病痛与恐惧折磨的大地,也映出了山巅上道静清绝的身影。
一袭紫衣笼上了银纱,他的面容与整齐的束发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冷静和刻板。
不同的是,还有那么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
云苏漫步而上,故意加重了脚步,踩得绵软的积雪咯吱咯吱作响。几个时辰后太阳会从地平线上升起,这罕见的大雪会消失无踪,变成回忆。
“到处都找不见你,原来你在这里。”顺着道静的目光望去,那是波澜被冻结了的天湖。
湖畔的杜鹃树丛,墨色的石碑还有往日清冽的碧水,全部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云雾间。呼吸进鼻翼间的空气寒冷如冰,这不是水汽升腾的云雾,而是一道封印。
“整个天台山,天湖是师尊最喜欢的地方。”道静轻声道:“天湖的冰雪永远不会融化,直到,师尊回来的那一天。”
春日云锦漫山,夏日绿荫绵绵,秋日硕果冬日长青,幽静的天湖之畔会一直保持着天台山主神离位时的样貌。道静做了这一切,便是要提醒自己,莫要忘记曾有人为了他付出的牺牲,也不要忘记身上肩负的责任。
“鹿箭临行前,曾同我提起一幅画卷。她交给了你,可否让我看看?”
道静的掌心幻出那卷短幅的帛画,云苏接过来展眼望去,所有的人与物皆恍如隔世。可道静不会想到,甚至连鹿箭都不知道,这幅画还别有玄机。
云苏指着画上的落款道:“此画的作者署名为天河逸尘,想必是玄天星官。你知道的,上仙作画有落笔成真之力,只要是绘画的是真实的事物,都可透过卷面瞬间抵达。”
道静点了头,师尊的这一种法力,他是曾经亲身体会过的。
“然而天河中的每一位星官,以天幕为缣帛绘就轮回之命运。这幅画上的人,如果遇到了法力衰弱的时刻,可以将真灵隐藏其中,以待来日。”
这幅画,完美的解决了困扰道静的两千年之约。届时,便要比一比是他活的久,还是这卷丝帛保存的长了。
不过,这有何难?
玄珠心镜红光一闪,已然将夜宴之图收入其中。
云苏太熟悉道静现在的表情,这是他又要一意孤行的预兆。然而,谁又能拦住他呢?话说回来,也就唯有那么一点愿望,干嘛非得要阻挠呢?云苏只能提醒:“虽然如此,云昭,你也需量力而行。”
“叫我道静,至少在天台山。”道静撑起嘴角,想做出个释然的笑容。
天台山,他的家还在。他师尊的隐居之地也就在这天湖之中,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讲,道就的一切都没有变。许多人许多事,来来去去,便如昙花一现。对于道静来说,生活回归了本来的面貌。这个样子看在云苏眼中,固然没有多好,可是他也并不觉得有多坏。至少道静已经攀上了他这一辈子能够得到的仙位之巅,而玄逸上仙,终有一日会回来的。
“上仙仁爱苍生,万民感恩戴德,实乃吾辈学习的榜样。”
道静寂寥一笑,摇了摇头。
“当我接到诏书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师尊的成就,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超越。然而我又何必要去超越?”
“每个人的命运轨迹不同。”云苏怕他灰心,安慰道:“上仙固然功德无量,你将来未尝不可开辟出一条崭新的道路,同样能够大展抱负。”
其实道静并非灰心,当此良夜,他也只不过是想诉说。
“师尊待人温厚且宽和,然而我知道,在他的内心里其实并不会轻易的接纳某个人。”道静看着云苏,这是他的竹马之交,若无毁天灭地之变,他们两个会是毕生的好友。
“每一个人在师尊的心里,都会经过一番估量。他有多少优点,有多少缺点,与天道有多少契合之处。包括我,包括所有的亲随以及诸位仙神,师尊总是以确切的事件去作为建立某种关系的纽带。在事件中师尊将要付出多少,以及能够给对方带来哪些期望中的影响,这些从一开始,便必须要确定下来。所以师尊离位之后,他的亲随们还可以安然如常的继续履行他们的职责。”
没有人哭着喊着非得要跟着他不可,没有谁离了玄逸不能活,玄逸离开了他们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
很多人的命运轨迹都因玄逸的出现而发生了改变,有些被拯救,有些受到了应有的裁决,也有一些用生命的代价做到了毕生都无法企及的事情。
而对于玄逸自己来说,最好的结局便是了无牵挂。他走的干脆利落,纵然留下了许多牵挂他的人,可是他自己却已经做完了该做的事,再无留恋。
道静说完,沉默了一阵。自嘲的摇了摇头,道:“这并非是筹谋算计,而是为仙之道。我们一直在探寻,仙与人究竟有哪些不同之处。其实师尊同我便是最好的例子,他是以义理服人,而我却是陷入了情感的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