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的主人或许是想写一封长信,诉说他对宗周社稷的谏言。又或许是在谱一首新曲,等下便要引笙奏出天籁之音。
谁在乎呢?
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即使这个王朝已经江河日下,依旧要为他们的太子体面的送行。
哭灵的人群散去,王子现身在他的坟墓前,向着请罪而来的将军说出对人世的最后一点感情。
“转告我的家人,七月七日那天去缑山与我相见。”
到了约定的日子,人们看到了他。骑着白鹤从远处而来,停在缑山的云端向着他昔日的家人致意。人们看得到他,却无法接近,只知道他忘却一切浮生爱恨,奔向云霄成仙去了。
镜中的画面戛然而止,玄逸上仙闭上了眼,深深叹息。
安静的大殿呼吸可闻,他略转了转头,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瑟缩的衣角。他却并没有点破,而是抱起道静离开了。
苏上卿整个人僵在原地,半天不能动弹。
原来玄逸不是飞升,竟然是尸解成仙的!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有人刻意绕开了酆都,直接接引他升入云门!
前所未有,他的仙身里装着的是……
原本应该是鬼魂?
离南岳后,他想要将鸿蒙三世镜归还给酆都。半路上或许是心思恍惚,没留神宝镜跌落人间。
其实早该想到的,玄逸之所以会站在镜前,大抵是认出了年少家国里的旧物。
苏上卿花了很长的时间,在潮湿闷热的密林里搜寻。最终只找到其中一块碎片,拜托南岳神君将它交还给了玄逸。
自此之后,世上再无鸿蒙三世镜。
曾经看过的那些美妙景象,只能等到下辈子了。
那之后的日子,苏上卿过的浑浑噩噩、不理世事,可转眼间一切都变了。
魔界大举侵犯,三十六洞天本该同气连枝,天枢院的朝会上,大家却把矛头都对准了玄逸。
有人说他与魔尊相交已久,魔界的来犯或许是出于私怨。
也有人说玄逸根基不纯,本不配位列天枢院,该借此引咎辞去仙位。
更有人说,玄逸是从西王母曾经的修炼之地升仙,更得到了昆仑浮丘公的接引,是神界派来的眼线。
苏上卿选择了沉默。
玄逸索性发了狠不要任何援助,以一己之力对抗诸魔。忽忽五年过去,苏上卿再见到他,是在自家宫门前,跪接上清天发下的贬书。
童子一时疏忽燃错了香料,遭到了地府鬼官告发。未曾想天尊征询玄逸意见后,将之等同于天律玄科所禁的檀香。连申诉的机会都不给,一道贬文退减了七百年的上仙之位,流放祖洲!
正午骄阳刺目,玄逸微微一笑将贬书直接扔到他面前,潇洒的登上仙车奔云而去,连道别都不屑说。
未等苏上卿说完,鹿箭已经听不下去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消化有关玄逸的信息,这些惨淡的过往。她紧紧的抿着嘴唇,一语不发盯着苏上卿,直把那伟岸的中年男人迫得噤了声。
金虹连山低喝:“鹿箭,不得无礼!”
无名之火轰然炸起,小屋的木门燃烧着远远的飞出。鹿箭像逃离一般,压抑的哭泣着跑进漫天风雪里。
她的身影踉踉跄跄,齐膝深的积雪迫使她停在了一株枯萎的杉树下方。跪坐在雪地上,她感觉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疼痛,不是来自她冰冷的双脚,而是来自胸膛某处。
她凄惶的望着迷蒙不清的远空,大颗大颗的泪滴顺着脸颊滑落。
“有人说这里曾经是一片花田,生长着不死之草。”鹿箭迟缓的侧过头来,目光空洞落在茫茫雪原上:“他又活了一回,为什么还是不能快乐?”
“这个问题应该由他自己来回答。”云苏替她紧了紧披风,这样说道。
门外微弱的哭泣声湮灭在风中,金虹连山负手站的笔直,只给小屋的主人留了个金绿的背影。
“我不评价个中是非,无论是你认为的冤屈抑或是玄逸认为的背叛,不过是偶然的嫌隙罢了。你若有机会站在玄天向下看,这种事情每天都在上演。差别就在于,凡间的战争尚有神明掌控,神明间的争斗又该如何收场呢……”
苏上卿被这凝重的语调说的羞愧,正色道:“当日所见我并未同任何人说过,可……其实我也曾站在玄逸的立场上想过,如果我是他,也会觉得自己可疑。”
失去了房门的斗室被呼啸的寒风充塞,或大或小的冰粒擦着脸颊留下麻木的疼痛。无论是神与仙,依旧会冷、会痛、会犯错。所谓得道就是让他们有办法摒弃一切原始的欲念,在永恒无尽的时间里心无旁骛的履行着照拂苍生的职责。
金虹连山稚嫩的眉角低垂,不难从他的神情中看出浓浓的失望:“仙分九品,泱泱众众,或许都少了一点对天地赋予的权力最起码的敬畏。使他们表现的如披着羽衣的凡夫俗子一般,却忘记了凡人应有的美德。”
同样的星空下,难以平静的又何止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