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姜瑗顾衍篇)
失眠是件令人极为难受的事。
好容易熬到有了些许睡意,她刚闭上眼,迷迷糊糊,梦里都在数他离开她多少时日。
也不知是否思念太苦,梦里倒能骗骗人。她仿佛觉得,又回到那人踏实的怀抱里,暖暖的,结实而宽阔。
“顾衍。”她梦呓般喃喃。
话里带着丝可怜的哭腔,多么委屈。
披星踏月赶回来的男人不及梳洗,素来好洁的癖好也顾不上了,就这么裹着披风,支肘靠在床头,近乎贪恋的回味她身上的气息。
像剥粽子一般,将她的脑袋从被窝里露出来。屋里没点灯,他就着窗外透进的月光,轻柔碰触她面颊。
听她在梦里唤他,他疲累的心,淌过一股暖流。连日来的奔波,再见她,疲惫一扫而光。
幸而,幸而她安然无恙。两个小的,亦然。
“卿卿,唤世恒。”原来她在梦里,胆子大到直呼他名讳。清醒时,从来都是老实又规矩唤他声“大人”。偶尔床笫间,被他逼得急了,憋出句“夫君”来,他以为已是她能做到的极致。
今日方知,他错怪了她。背着他,她胆大如斯。
若说之前感到从背后传来的暖意是做梦,那么眼下凑在她耳边,热腾腾一声呢喃,她怎能傻乎乎自欺欺人,还以为这还是在梦里?
哗一声翻转过来,被她扬起的被褥正正砸在他脸上。滑稽的,当头罩着他,隆起半个人形。
一时间,屋里静极。
被被褥盖着的那人,不悦的,将阻挡之物挑落开去。抬眼对上她鼓着眼睛,怔怔凝望他的视线。
此刻她披头散发,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绝对算不得好看。可他嘴角渐渐弯起,眼里柔情似水,将似乎受了颇大冲击,一时还没缓过神来之人,轻轻带进怀里。
“卿卿,吾归矣。”
就这么一句话,破开她多日来的压抑。
“哇”一声,她如小儿般,在他怀里剧烈挣扎抗拒。一头痛哭,一头拼了命的推他,状若疯癫,对他,破口大骂。
“顾衍,混蛋!”
奈何她终究是斯文人,在此之前,两辈子没与人动过粗。来来回回只会这么一句,再难听的话,实难说得出口。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他肩上,自来温婉之人,动起气来,比寻常人更难抚慰。
头一回见她如此失态,他初时一懵,极快便反应过来,不止不动怒,反倒无赖般,死缠烂打拥着她,片刻也不松手。
“阿瑗不哭。吾归矣,吾归矣……”
一遍遍重复,纵使外间推崇他学富五车,而他到了她跟前,只会如此念叨这么一句。
归矣,归矣。两字何其沉重。
她在他怀里放声大哭,这般大动静,自然惹得在前头打地铺的春英,吓得立马就要冲进内室。直到莽莽撞撞掀了帘子,听得里面传出一声低沉的呵斥,春英一愣,这才欣喜若狂,连滚带爬,真就退了出去。
“不许你吼她!”她正冲他撒气呢,便听他比她声气还大,竟有功夫管她的婢子。
那人无奈一笑,拍着她背心,好脾气的迁就,“然,都听卿卿的,不吼便不吼。”
若非怕她事后怪他当底下人面前,害她没脸。他又何需畏惧人言。
看她哭得眼睛通红,也知她如此,这几日必定过得辛苦。他抽过矮凳上叠放的干净裙裳,也不管那料子是今岁新进贡的蝉纱,便是国公府,也只得了一匹。
拎起一角,就这么替她细心擦拭糊花了的小脸。
她哭,他抹。永远比她更有耐性。
于是她哭累了,力气也没他大,仿佛知道再这么下去,他是不吝陪她闹到天明的。末了重重捶他一下,泄气般扭过身,粗鲁的拽过被子,将自个儿捂得严严实实。一点儿也不给他留,一丝头发也不叫他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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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过后,整个营地都知晓,国公大人已然亲至。
公孙几个,连带崔妈妈春英,无不喜笑颜开,仿佛随着他归来,头顶的乌云都散了。尤其两个小的,更是整日整日粘着他。阿荇嘟嘴儿老大不乐意冲他抱怨,“娘亲将阿荇压在马上颠来颠去,压的阿荇肚子疼。”
小小的孩童,还不知逃亡时,母亲是用性命在保全她。可他知道,心里顿时一痛,只一想象那副场景,他额角便突突的跳。
诜哥儿立在他身旁,扬起脖子,深深皱起眉头,“父亲,母亲这几日,夜里总是偷偷哭泣。儿不敢去劝,唯恐越劝,母亲越伤心。”
闻言,他牵起愁眉不展的少年郎的手,又将阿荇抱在膝头,慈和的摸摸他二人发顶,不发一言,眼底带着深深的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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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这一日,春英忐忑的发愁。
原来她家主子不发脾气便罢了,一旦动了真火,竟这般倔强,谁的话也听不进去。这都连着好几日对大人不理不睬,夜里也是分榻而眠,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