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换了身常服,出来便被她请到藤椅里坐下。闹明白她接下来的举动,他目光有些沉,似觉得意外。
她蹲着身子,裙摆曳撒开,跟前矮凳上,平平铺展开三两层宣纸,小手去握他脚踝。他顿一顿,终是如了她愿,将脚放上去。
她挑了适合描工笔画儿的那杆毛笔,笔杆跟笔尖儿制得精细,尽量不挨着碰着他。描花样儿是她的拿手活,手上很稳,勾出的线条平滑而流畅。
他的脚掌稍微偏瘦,脚型很标致,大拇指最长,指甲修剪得圆润而干净。脚背上能见到凸起的筋络,淡青色,让她感觉到力量。
他眼神有些复杂,在她之前,从来都是随侍替他置办吃用。他是主,底下人不过仆从。除了理所应当被人伺候,他感觉不出每回当差之人,有何不同。
只她是个例外。此刻她弓着背脊,伏在他脚下,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动容与熨帖。他不否认,初时留意她,除了她能替他症治,他瞧她顺眼,看着舒心。只相处日久,渐渐生了几许情意,在他始料不及的时候,私心已由不得他放手。
及至今日,这份感情,仿似又厚重几分。她在潜移默化改变他,他会因她而心怜,分不清第几次,只这般静静看她,心底已是充溢难言。
“只做软履,皂靴底子厚,伤手。”他轻抚她发顶,眼底有她看不见的和煦。
“无碍的,套了顶针,鞋底儿一层一层缝上去,这点儿本事都没有,日后怎么嫁人。”分心两头,冷不丁,说漏了嘴。
她笔下还在游走,话出口好几息,这才砸吧出不对劲儿。手下一抖,险些画坏了去。涨红着脸抬头,果然见他幽幽俯瞰她,半眯着眼,似在咀嚼回味。
“是崔妈妈教的。”她着急辩解,羞得不行。他会不会觉得她是迫不及待,暗示他尽早迎她进门?七姑娘觉得实在丢人,眼神儿左躲右闪,就不敢看他。“崔妈妈这么教,听多了,照搬说顺了嘴。”
见她难为情,他浅笑,拍拍她发顶,稍作安抚。“不急,往昔绣的荷包也不见得出彩。只要能应付过圆房第二日,奉茶孝敬那关,私底下,何时嫌弃过。”
她握笔的小手再抖一抖。这回难以幸免,凭白毁了张画儿。她不过说错一句话,这人还真顺杆子往上爬,丁点儿不放过机会。
“您别打岔。”恼羞成怒,软软嗔他一眼,她埋头换一张纸,夸张显示出眼下的忙碌,实则不过借机掩饰自个儿的羞窘。
因着怕墨水儿沾了他身,她左手轻轻扶着他脚背,轻柔的碰触,自脚下向他心底蔓延。他指尖停在她颈后一截细腻的肌肤,来回摩挲。
她不知,当此际,她是有口无心,而他却是真真被她勾出了期许。
与幼安定亲,不过一纸空谈,于他无有意义。可她方才提及“嫁人”,他目光落在她恬静的身影,柔弱的背脊,这个女子,让他有种成家,自此安定的念想。
“成亲”,头一次让他觉得有了切实丰富的内涵。这种感觉并不激烈,却是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
有些事,时候到了,他想顺势一回。
“明日下衙,欲带阿瑗见一人。不在府上,为与你方便,另做布置。”
她觉着今儿这人是存心跟他捣乱来的。好好描个花样儿,还让不让她得个安生?听他弦外之音,这人必是顾氏中人无疑。
“去见何人?”若是国公夫人,她觉得他操之过急。她母亲跟前还有幼安讨她老人家欢心,她去凑什么热闹。
“却是一母同胞的长姊,前些年远嫁幽州,与关氏结亲。三日前回京省亲,带了独子关燚一道。”
她竖起耳朵细细聆听,头一次听他这般正经提起家里人,不是赵国公,亦不是国公夫人许氏,而是他远嫁北面的长姊。幽州处在大周西北边儿,离燕京千万里之遥,可见这趟省亲十足不易。难怪他前日特意回府一趟。
他挑了这时候慎重提出,欲要领她与他阿姊一会。许是他认为,下回再碰面,保不准又是猴年马月。
她收了笔墨,郑重考虑一番,未曾急着应下。他也不催,自顾端了茶,给她足够的时间,尊重她决定。
她与他都知晓,这一面非同寻常。这是一份公诸于外的认可,若然他不曾认为此刻时机恰当,若然她没有下定决心,这一面,如何也是见不上的。
“关夫人幼时很疼爱您?待您极好?”一母同胞,这令她想起了姜昱。若然日后她成亲,二哥哥不赞同,那种缺憾,她难以想象。
她描好了样子,他便趿了鞋,目光调转向窗外,眼里有她不懂的神色。
“算是疼爱,比顾戎稍有不如。”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他心里搁了事儿,不欲对人言,也包括她。
见他眉宇间露了分沉凝,她起身默默收拾,并未追问。他的过去,她不着急追根究底。她总觉得,国公府在他心头,更似一抹伤疤。不会生生刺痛,却也令他无法释怀。
她静静想一想,将心比心,他待姜家不差,她又怎能令他失望?遂浅笑着颔首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