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华宫,今届新选入的宫女,除去随姑姑学规矩,每日各三十余人,两人一班,还需到各殿里扫洒除尘。
今日姜家两位姑娘,被分派去了鹿鸣阁。活计不重,只屋里掸掸灰,拧了帕子擦擦桌椅摆件就成。
“再两日便是女官试。看妹妹这几日每每得闲,便手不释卷,形容却不慌不忙,该是成竹在胸吧?可能提前估摸估摸,这中选倒有几成把握?”
握着鸡毛掸子,七姑娘面上捂了白纱,很是仔细,垫脚拂去柜子顶上的落尘。听五姑娘问起女官试,应声回头,抬眼瞧瞧时候尚早,索性撂手,解下面纱,走到临窗的绣凳前,坐下歇歇气。
“十成不敢说,约摸大半儿还是有的。”一贯的谦虚口吻,听在姜柔耳中,“大半儿”便是“十拿九稳”了。心里也替她高兴,再想想她身后那位替她撑腰的顾大人,姜柔多多少少存了几丝羡慕。
“都无需打探,今届宫女有志于女官试的,必不在少数。越是临近终选,越是拼了命的苦读。听说有好几位,甚至求到姑姑跟前,讨要额外的灯油,秉烛达旦,彻夜温书呢。妹妹自个儿功底扎实,这是好事儿,然则切莫看轻旁人,准备更周全些才好。”
七姑娘慎重点一点头,诚恳道一声“受教”。她人在宫中,从不敢懈怠。那人也告诫过,司礼监出来的太监宫女,早习惯了欺上瞒下,见钱眼开。财帛当前,往往利欲熏心,顾得上荷包,顾不上脖子上的脑袋。
便如小选那日,对她多有“照拂”的司礼监主考官薛公公,出的那些个极为生僻的考题,七姑娘至今记忆犹新,岂能不暗自提防?有了小选前车之鉴,想来那女官试,也不会风平浪静,事事如意。
此番终选,实则是新崛起的内廷,与相权的又一次交锋。她们夹在当中,除了背景深厚如殷宓几人,已然内定下,确保无虞。前十之列,余下的席位,恐怕只三两之数。大伙儿各凭本事,各自争取。
她需面对的刁难,必是少不了。于是晚间得了空暇,便越发抓紧一分一厘,不舍得虚耗。说到底,还是她比不上那人学识。若有他三分渊博的积淀,哪里还需忌惮那些个魑魅魍魉的把戏。
谢过五姑娘一番好意,七姑娘犹豫半晌,觉着还是再劝上一劝。
“五姐姐当真就没想过尝试女官试么?今次错过了,来日保不准再难遇上这般好的时机。”
姜柔看她一眼,嘴角勾出个淡淡的笑来。埋首摁了帕子在水里轻轻揉搓,沁凉的水没过手背,看着被揉作一团,素白的麻布巾子,五姑娘心里,前所未有的平和。
考取女官,谈何容易?她课业打小不及姜媛,离了后宫,再没有另一位顾大人,能如同待七妹妹这般,死心塌地的庇护她。
官场自来是男人的天下,她一弱质女流,身在异乡,独木难支,丁点儿不懂官场上的门道,难免磕得头破血流。还不如老实待在后宫里,女子间争斗,虽则阴狠,应付起来,更能得心应手些。
“不了,人贵自知。当初不晓事,吃了许多亏。如今,吃一堑长一智,不说学得成了人精,总该学个乖。”
姜柔拎起抹布,眼看着水滴落下去,水面荡开层层的光影。模糊倒映着她精心描摹过的妆面,不惊艳,却微微透着股坚定。
今日她拿着抹布,在偏殿里,干着粗使宫女的活计。来日……后宫之中,未必没有她姜柔一席之地。
手上握着插瓶瓶口,翻转着,小心翼翼擦拭干净。屋里摆件,个个儿都有来头,五姑娘一面儿细心伺候着,一面儿说笑似的与七姑娘套近乎。
“若然妹妹出息了,还望记得你我是一家的姐妹。将来若是有求到妹妹的地儿,千万莫要推拒才好。”
一家的姐妹么?七姑娘眨眨眼,迎着五姑娘期待的笑靥,勾起个同样和煦的笑来。世事无常,当初一见她便使心眼儿的五姑娘,到头来,却是姜家二房小辈里,除去姜昱,对她不遮不掩,几次三番表了善意之人。
虽则她眼中依旧有盘算,有攀比,有大主意,却唯独没有害她的心思。
七姑娘拍拍手,起身蒙上面纱,挥一挥手上的鸡毛掸子,向里屋行去。“老话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姜字儿。姐姐这话,当真见外。”话里亦嗔亦恼,微微带着俏皮。只明明白白透着一层意思:幼时两人间埋下的嫌隙,她早没放在心上。俱往矣,这人呐,还是活在当下的好。
五姑娘心头酸酸涨涨,瞧着绕过锦屏的身影,头一次真心实意,承认自个儿胸怀,及不上她……
傍晚用过饭,屋里四个姑娘正吃着茶,尚未各自散去。便有一面生的姑姑,带着人直噔噔到了门口。一句招呼没有,劈头盖脸便是冷眼责问。
“今儿午后收拾鹿鸣轩的是哪两个?还不赶紧的站出来,跟了我去前头,赵公公等着问话。”
七姑娘眸子一缩,与五姑娘相顾看一眼,两人赶忙上前福一福礼。
“今儿打扫鹿鸣轩的便是婢子两人。不知出了何事,劳烦姑姑特意走这一趟,连公公也惊动了。”五姑娘赔着笑,偷偷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