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乳娘如此说,大巫啼笑皆非。
大巫也笑,说:“你这女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这便想蒙混过去?”
“那你要怎样?”
“莫急着回国母那里去了,她可没功夫管你;不如就在此与我说说话吧。”
“也罢,你们蛮人的事,我可不想掺合。”
“可是你不还是掺合进来了么?”
乳娘一听大巫此言,愣了愣,顿时发怒道:“……你道我愿意?不是你们把我扯进来的么?这么些年了,让我不得不呆在你蛮人地方,你道我欢喜得很么!”
大巫说:“那不是过去的事了么?又提起来做甚?”
“过去就算了?好意思说!给人弄瞎两眼、骨肉分离,还连提都不能提了?”
“唉……是我蛮人对不住你,我对不住你。”
“是蛮人对不住我,与你何干!”
“可我不也是蛮人么?公主不也是蛮人么?”
……
大巫一提公主,乳娘便住口不言。
待过得片刻,这才温言对大巫说:
“你不会不知道,我怎么会害公主。”
“你此番作为,若只是为了出气那倒也还罢了;然而事涉蛮人国本,怎可如此没有轻重?我不允许。”
乳娘便冷笑:“你不允许?你能拦得住?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大巫师?糟老头!”
“拦不住,不也得拦么?”
大巫于是叹息起来;“你若还不解恨,哪天给你拿了这条老命去!”
“你以为你的老命是金子做的啊?我好稀罕!”乳娘竟象个年轻人一样,调皮地吐吐舌头,轻笑起来。
大巫苦笑……
大巫接着苦口婆心地劝解她说:“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就算不助我与国母,也消停一下才是!你莫要再给我添乱了!”
乳娘想了一想,于是柔声说:“我难道真不知道你的心意?我难道不知国母与公主的情分?在王城住了这么些年,都成第二个家了,你以为我真对蛮人没感情?”
“那你还……”
“是因为你的法子不行。挑破肉、挤出脓,洗掉腐肉换新肉,——长疼不如短疼,你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你真的以为我是不帮你反而倒去帮那人?”
“可你毕竟是汉人……”
乳娘这一听,气坏了!
“你,你……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啊?咳咳……”
“……”
“你这老东西,真把自己当成宝了!我要不是看你时日无多,我,我吃饱了撑的啊?你怎么不现在就去啊,活该你吃苦受累,早点去啊,省得揪心……”
乳娘骂,大巫静静听。
劈头盖脸,一顿狂风暴雨。
以大巫的身份地位又如何?于蛮人国中,这样一个风云人物,竟给骂得抬不起头来。
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大巫不还嘴、不辩解,只是若有所思地听。
乳娘不骂了。
她冷声说:“送我回去。”
大巫说:“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你不明白。”
“真明白了,蹉跎半生,只有你这女子才想着我、对我好……可惜,从前我太执着,而今时日已无多,奈何!奈何!”
乳娘面色奇异地听着这老者的表白,心想:“终于悟了,还有救,不是呆头鹅、不算晚。”
于是恨恨地对他说:“那好,别把你那腐臭的蛮汉区别带进棺材里就行,我要吐的!”
语未了,老脸羞红,竟如少女一般手足措。
乳娘接着又叹息,说:
“唉,还是送我回去吧。”
“……也好。”
……
……
只不过是吃个烤红薯的时间,似乎就可以改变一切。
世上的事情,是不是很奇妙?
这么小小一段时间,只可以用来饮一小杯而已。
可是有谁知道,需要经过数十年的积累和发酵,好酒才可变为陈酿?
而现在,我们只需要知道,时间虽短,已经足以让某些事情水到渠成。
严格来说,大巫这半生,虽然没有一个私敌,但是他同样没有一个朋友。
现在他有了。
不但多了一个知己、一个最好的朋友。
当然,还有一段牢不可破的感情。
附带还要再加上一两个至关重要的盟友。
此番罗盘山之行,破茧化蝶。
还带回来了乳娘。
曾经孤独清寂的大巫改了精神、变了面貌;大巫觉得自己不虚此行。
……
如果你预感到自己也将有这样的机会,那到时也请紧紧抓住不放手吧!
哪怕她只不过是个乳娘、是个汉人、是个老人、而且还是个看不见美好事物的盲人。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