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蛮女终于又沉沉入睡。蛮女在梦中,又仿佛不是梦。她又回到最初、那是她第一次有自主意识、并成为她最早记忆的婴儿时期。
似乎是刚刚睡醒。又仿佛才从一阵猛烈的哭闹过后平静下来。
她小心地睁开眼晴,相当于努力开窗、奋力拔出门闩;于是才来到这个巨大无际、再不可捉摸的世界里面。
她在小小的心里,柔弱而徒劳,惊恐地挣扎了一下。小心地把自己藏了藏,——唯一让她有点安全感的是,她发现自己小小的身体之外还有一层外壳;她不知道,大人们管这叫作襁褓。
仿佛娇嫩的果核、果肉,然后是坚硬的果壳;果壳表面,中央破裂,开了个孔;这刚好够她放心地露出半张小脸。她皱着眉,首先看到一张脸、一对大而明亮的美丽的眼晴;
她们互相注视着。
这令她感到安心。
此时的她,正被一双大而温暖的手掌托着、轻微摇动着……
“我是谁?这又是哪里?”她在心里问自己。她用她的小脑瓜开始思考有生以来的第一个问题。
蛮女然后真正醒来。
奇妙的是她尚未睁开眼睛,却依然感觉得到那令她拥有安全感的外壳的存在、以及一双大而温暖的手掌。
她用力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囚在空间里面。她不由得轻叹一声,不想睁开眼晴。
就在这个时候,蛮女忽然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惊悸感从内心深处一下子迸裂,这些细小而尖锐的碎片,全都在争先恐后地、拼命想要从她身体逃逸出去!
然后是钻心的疼痛、痛得她不由自主地尖叫起来!她于是手掩着心口,睁开眼晴,却一下子脸色苍白!因为她看见一张脸、一双眼;她惊愕地不由自主想要与之对视。
然而这对深沉如夜的瞳孔却如闪电般跳跃、她赶不上、捕捉不到!
这是一张苍老、愁苦无边、用质感厚重的悲伤堆积而成的脸。
一个目光如电的老人。此刻,他正通过着面前的石缝向内仔细搜索查看。
“大父,我在这里!”蛮女跳起来,嘶声大喊。
但是很明显,那老人没能发现蛮女。蛮女不甘心,一遍又一遍徒劳地呼喊着。
那张脸最后现出失望的神色。逡巡良久,老人的脸悄然隐去。
蛮女失声痛哭。
在一旁,木隶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
蛮人军营,头领的大帐中。
先前头领的位置上坐着一个极瘦、极干瘪的小老头。这面孔正是蛮女在空间里见到的那一张;此人便是蛮人心中地位尊崇的大巫师。
此刻,他更加悲悯地望着眼前的地面。面前跪着头领、中巫及一干将领,黑鸦鸦一大片,悄然无声而令人绝望。
“起来吧,大家都起来……”
于是众人不敢答话,默默起身。
大巫挥手,令众将自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待众将出了大帐,向着头领和中巫,又皱眉望了半天。
这两人都把自己五花大绑起来,一脸惭色、痛苦、负罪、甚至死意……
“好啦!跪是跪不回公主的;至于你等所犯,自然是不可恕之罪,但那也要等迎回公主再说;那时你等再向公主下跪、自行向她乞罪便是了。”
“莫再要跪、亦用不着向老朽下跪。”
“属下无能,茫然无措,乃至于此……”
“哼。”
“……还请大巫指点!”
“中巫,你的判断准确无疑。”
“啊!”
头领与中巫皆露出难得的一丝喜色。马上却又被大巫浇了一瓢凉水:“暂莫高兴,事情可没有那么简单。”
前番,头领自军中才将公主的下落急报到王城之中,焦急万分的王室这才心中稍定;而公主意外被俘的坏消息马上又传到了,真如晴天霹雳,顿时将人们的万一之想击得粉碎!
对本就风雨飘摇之中的王室来说,这是沉重的致命一击!
国母一边下令尽力封锁消息,尽量能多拖一天是一天;一边只得一路悲泣着来见大巫。
多年以来,大巫为了避嫌,几乎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独居生活;故此,只见大巫居所之前,阶石上遍生绿苔、掩门闭户,一道枯枝随便编就的柴扉,正随风摇摇,欲散欲坠……
复见大巫苍颜白发,形容枯槁;国母不禁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王室有负大巫啊……”
大巫却是浑不觉自己有何苦楚,心中冲淡而无波无痕。大巫更是宽言安慰国母。
待行罢礼,大巫坦然招呼国母入座,又亲手冲了茶奉上,方才向国母问及来意。
待听国母说完,震惊之余,因事关重大,也只好连声安慰她道:
“国母切莫过度悲伤!下臣想,那罗盘山林重乃光明磊落之人,又与我蛮人两代蛮王皆有故旧因果,臣下坚信他断不会拿一个晚辈来出气;林重此举,大概是被我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