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活着和能够活着从来都是不同的,格尔森在多年以前就明白了这点。
1994年,卢旺达惨案。
那是二十世纪以来最接近地狱的某场屠杀,上百万人死去,并非以能够扫荡万人的炮火,而是以最常见刀与刺。
没有裁判,没有规则,在这数十天中不存在任何一点文明世界的痕迹,世界霸主也好、联合组织也罢,所有曾今大谈和平的人都选择了成为观众。
他们是明智的,因为能够支配这片战场的、仅有最野蛮的怪物。
暴力构筑的漩涡席卷了一切,所有站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都不得不在两个角色中选择其中的一个,杀人者或是尸体。你可以去选择成为什么,却无法自己决定身份,因为最后仲裁的一切的,唯有死亡。
格尔森是想要活下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人希望成为尸体,所以每个人都选择去当杀人者、每个人都轻易地成为了杀人者。杀人比起你所做的任何事都要简单,因为人类本身实在是过于脆弱,你用来割断麦穗的镰刀可以割断咽喉、你用来构成支架的木棒可以刺穿心脏、你用来劈砍树木的铁刀可以砍下头颅。这是这个世界上最简单的职业,你甚至在尚未学会走路的时候就本能地学会了杀害,每个独立的个体都是与生俱来杀戮者,而人类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是的,只需要做出选择罢了。
紧接着到来的便是接连不断的死亡,大多数人都做出了选择,可是被选择的人却只有少数,战场上的所有人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角逐着这几个名额,或是被迫、或是期望。
试着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去捉到希望,无数次的滑落、无数次的捡取,夺走他人的,你就能有跟多的机会。
想要活下去和能够活下去之间隔着的,便是死亡。
为了杀人就必须要有凌驾于他人的手段,四处都是杀人的道具,那么决定一切的便是杀人者本身。更强壮的人能有更多的机会,更聪明的人更易于活下去,每个人都在用尽全力地想着米粒大小的出口挣扎,尸体堵塞了一切,可后来的人会慢慢打通道路,越是向前走,就越是融于死亡。
格尔森已经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当杀人变成了前进的手段,那么人便不会再去计数挥刀的次数。从最初的挣扎到最后的机械,握着刀的双手已经结出硬块,到最后就连想要杀人的思考都不存在,仅仅只是因为眼前的并非死物,所以挥下刀刃。
最不存在想要活下去这一意志的人,成为了最能够活下去的人。没有人能够与他抗衡,任何试图杀死他的人都变成了尸体,甚至连每个接近的人也被割下头颅。并非是凌驾于一切的意志,而是这具身体回应了一切,即使是它的主人已经无法区别自身的生与死,他也仍尽忠职守地维持着“活着”这一事实,而最终也令他明白了一件事。
死亡抛弃了他。
所谓不死身究竟是什么呢?即使是被割下头颅都能瞬间复原的自愈力?在身死的瞬间诞生出第二人的怪力乱神?对于格尔森而言,并非是这种程度的事。
只要没有能够杀死你的人就可以了。只要超越所有人的死就可以了。只要杀死所有人、就足够了。
于是再一次地,这具身体回应了他。
即使心脏与头颅皆已失去,格尔森仍旧站在原地。
赐予死亡的是远超人类的怪物,固如钢铁的躯体也好、力逾万吨的力量也好,都是前所未有的暴力,这份暴力否定了整个世界的规则与常理,支配了战场与死亡。
但只要是拥有形体的怪物,它的暴力就是能够被测量的。
既非无限,便能超越。
模拟出对方,然后变得更强,这就是进化的准则,亦是超越死亡的程式。
格尔森的尸体在下个瞬间被张允压碎,混杂着肌肉与内脏的血液如同爆裂的水球般四散空中,却在下一秒构筑了自己的形状,白色的肉沫自血液中声出,如同泥块般地汇成一团。
仿佛交相呼应般地,黎行的身体也起了变化。那是如同见到同类般的狂欢,被压抑的疯狂冲出牢笼,有些东西以心脏为轴回转了起来,就连小腿的断口也开始向下还原。
张允没有注意到黎行的异变,尽管依旧维持着对黎行与苏朽心的重力压制,可却还是无可避免地将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眼前宛如镜子般的景象身上。白色肉沫搭成的泥团逐渐变得具体,尖牙、侧角、尾部、肌肉、皮肤,一分一毫具现的、是与张允无异的白色怪物。
除了颜色外别无二致的怪物两相对峙,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般死寂。
“模仿我?”张允怒极反笑,“区区一个被低维的可怜生物!”
黑色动了,充血的右臂瞬间膨胀一倍,带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轰向白色。可白色却做了同样的动作,白色的右拳带着无比威势直拳一击。在交错的刹那双拳爆响,被撕裂的是白色的拳,从指节开始如同充气过量般爆裂,散成肉沫的瞬间却再度还原,张允与它在对一拳,白色仍爆,可张允却感受到了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