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宝经撒开腿使劲儿跑着才跟上父亲,刚刚转过香草儿家的石头院墙,就看见娘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站在自家大门外使劲儿的张望着。看见这爷俩儿跑得满头大汗,宝经娘赶紧向前迎了几步:“他爹,你们可回来了,俺在家心神不宁的,鬼子来了?到哪里了?人多不多?”张恩庆没有理会妻子向自己发出的连珠炮似的疑问,脚步不停地从宝经娘的身边跨过:“孩儿他娘,给俺收拾东西,俺要带人去葫芦口儿,打鬼子一个埋伏,这就走。快!”
说着话,张恩庆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正间,八仙桌前面摆放着一个小条桌儿,宝纬、宝络和六岁的小女儿宝珠正坐在条桌儿边就着咸萝卜啃着窝头、喝着玉米棒子粘粥,看见父亲疾风电掣般的闯了进来,吓得都站了起来,惊恐而又茫然的盯着父亲。宝络的一块窝头刚啃在嘴里,还漏在外面一截儿,却愣在那里忘了嚼。
张恩庆看了一眼孩子们并没有说话,只是一扭身又进了东里间儿上了炕,站在炕上从西墙上取下一条汉阳造挎在肩上。又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打开炕角儿的大柜,里面放着前些日子托人用重金从盖子山土匪刘秃子的手下疤瘌头那里淘换来的几十发子弹。
这功夫儿,宝经娘也进了正间,却不理会张恩庆,一矮身坐在八仙桌西边的藤椅上。对着满头大汗跟进来的宝经和呆立在一边的宝纬、宝络、宝珠,急速而又平静的开了口:“宝经,你去把你爹的牛皮带和刀拿来,宝纬,拿着你爹的锡酒壶到东房屋给他灌一壶酒,宝络,拿笼布给你爹包上三个窝头。都快去吧!”哥仨应了一声分头去准备。小女儿宝珠仰起头嫩声嫩气的问:“娘,还有俺呢,俺干啥呀?”“哦?呵呵,你那碗粘粥还烫嘴不?”小宝珠拨浪鼓似的摇着头。“那你就端着给你爹送去,让你爹喝了。”
宝珠连忙用两只小手儿小心翼翼的端起粥碗,刚转过身儿来,张恩庆已经从东里间儿出来了。见此情形,连忙接过小女儿手里的碗,一仰头张嘴就喝进去半碗,低头给宝珠做了个鬼脸儿:“还是俺的贴心小疙瘩知道疼人儿,真香呀!”说完一仰头咂摸着嘴极夸张的把剩下的半碗粥一气儿喝进了肚子,抹了一把嘴,放下碗抱起正格格笑着的女儿狠狠的亲了一口。
“娘说,娘肚子里的小妹妹才是小疙瘩呢。”
张恩庆没有答女儿的话茬儿,转头对着妻子说:“孩儿他娘,你带着孩子收拾好东西,准备着上后山,多收拾些吃的、棉的。你身子笨重,让他哥仨儿忙活。对了,王老先生那儿,让宝经去帮着收拾,七十多岁了,孤身一个人,眼神又不好。唉!干脆把他接过来,走的时候你们一起走。”
宝经娘站起身来,一边低头帮自己丈夫整理着挂歪了的子弹袋儿,一边平静的说:“你放心去吧,家里有俺呢,刚才还让宝纬给老先生送去几个窝头呢。都说鬼子凶,还能是孙猴子、哪吒三头六臂呀,咱村里这些爷们儿又不是没经历过阵仗,刘秃子、王麻子来了好几回儿了,咱哪回儿没打赢了?!只是你们这回儿去也不要太大意了,得经点儿心,毕竟鬼子是兵不是土匪,你也别舍不得子弹,竟是冲上去拿刀砍。子弹打完了咱再想办法淘换,还是先护着自己个儿不吃亏才是正理儿……俺让宝纬给你灌了一壶酒,天儿冷,喝几口暖暖身子,可别喝起来没完,到时候打起枪来没了准头儿……”
张恩庆老老实实的由着妻子絮叨,心里却不由的涌起一股暖流,到了嘴里却变成:“你看你这唠叨娘们儿,哪有那么多话,哪回儿俺因为喝酒误过事儿?放心吧,到时候准是一枪一个,兴许一枪还俩呢。”
说话间,哥仨儿都回来了,宝经帮着张恩庆在腰上系上了一条订满了铜钉的牛皮带,两边各插着六把带鞘的五寸飞刀,刀把子上的红绸却早已褪了颜色。张恩庆接过大刀倒插在背上,把锡酒壶放进怀里贴身的小褂布兜里暖着,三个窝头就胡乱塞进怀里,有牛皮带挡着,倒也掉不出来。
收拾停当,张恩庆对着三个儿子说:“老大,今儿个老祖也说了,打今儿起你就得把自个儿当大人了,遇事儿多动些心思,想的做的都要周到些,带着弟弟妹妹们听你娘的话。老二老三还有小疙瘩都不许顽皮,听你们娘和你们大哥的话。听见没?!”“听见了!”宝经走上前去,望着张恩庆说:“爹,你也当心!”“嗯!”张恩庆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等到张恩庆来到东门,栅门前早聚集了一二十条精壮汉子,除了张宝贵背着一条汉阳造,还有七八个人背着鸟铳,剩下的有擎着一杆红缨枪的,抱着鬼头大刀的、拎着铁弹弓的、背着一张弓挎着箭囊的,王文胜就像背着一个枪架子,整齐的插着一排红缨短枪,发着寒光的枪尖一晃一晃的。旁边还围着十几个老娘们儿小媳妇儿,几个半截儿桩子大的秃小子边跑边嘻嘻哈哈的打闹着。
王义庆背上插着双刀,红绸子换了新的煞是扎眼,一条练功牛皮腰带系在腰间,打着绑腿,显得格外干净利落,精神抖擞。王义庆一眼看见张恩庆,回头大手一挥:“都别吵吵了,大庆哥来了!大庆哥,一共找了十八个人,个个都是精兵强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