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致想到的,皇帝当然也想到了。作为乱世强国的继位新君,每一个重大决策都无异于一场豪赌。尤其是在手头本钱不多的时候,更需慎之又慎。
杨致说得不错,赵启是个聪明人。一旦决定拉下脸面、放落身段,便做得非常彻底。
平日即便杨致不在长安,由于老爷子那个喜欢热闹的德性,杨府从年头到年尾都没几天清静。忠烈祠国葬两日之后的一大早,杨府迎来了两位微服来访的不速之客:一个是当今皇帝,一个是如影随形的金子善。
赵启打小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主,自与杨致在街头偶然相识,便在杨府出入频繁,没过几天就与老爷子混成了忘年交,甚至与首席家仆阿福也俨然结成了狐朋狗友,是以杨府上下无不与之相熟。可随着这小子逐渐长大,身份也水涨船高,由王爷而太子,由太子而皇帝,谁还敢在他面前没大没小的嬉皮笑脸?有时候连赵启自己都觉得好生无趣。
一大清早的登门,杨致纵然有天大的事都只能暂且放下,借老爷子一万个胆都不敢吆三喝四的瞎折腾。出宫的理由?微服出巡,体察民情,停朝一日。
杨致匆匆出迎,见了二人这副打扮,心知什么繁琐的接驾礼仪都省了。问得很是直接:“二位莫非是来赶早饭的么?”
“算是吧!”赵启也答得实在:“不过要吃你做的。朕……我想这一口已经很久了。”
杨致厨艺精到,杨府的膳食向来花样众多。今日的早餐同样简单而诱人:黄灿灿的小米粥,煎得两面微黄的小牛肉薄饼,香浓的肉汤。
赵启吃罢,满意的打着饱嗝,随口问道:“老金,怎么样?比宫中御膳房做出来的那些样子货,好吃多了吧?”
这话要是传到宫中御厨的耳朵里,只怕会被吓出尿来。你以为手底下没点真功夫、随随便便是个厨子就能进御膳房吗?做出来的“样子货”哪有不好吃的道理?你那就是吃腻味了!
先帝口中的“小金”,已然升格成了“老金”。金子善陪笑道:“皇上用得舒爽就好。”
杨致当然知道。皇帝绝对不是特地赶来吃早饭的。将赵启迎入内院书房,奉茶落座。尔后命常三配合金子善担任警戒,严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靠近,有任何事都不得前来相扰。
宾主坐定。赵启率先开口、直言不讳的道:“今日法不传六耳,我们不论君臣,只盼相互待如挚友。——姐夫,帮帮我!”
把皇帝的话过于当真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何况这小子还是个小屁孩子的时候。就不怎么让人省心。杨致小口啜着热茶道:“我不一直都在帮你么?你还想要我怎么帮?”
“……那****所说的筹银之法,前两策一定要用么?”
杨致耐心解释道:“其实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有道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谁还没有个手头紧的时候?国家亦然。你自幼流连市井街肆,熟知民情商俗,应该知道告贷应付周转很正常。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小民百姓尚且知道这个道理。即便有人摄于朝廷威压一时不敢轻信,只要广为宣传,效仿商鞅徙木立信似的找几个富商大户率先示范即可。”
“这与恶意的搜刮民财有天壤之别。更无须上升到什么寅吃卯粮、饮鸩止渴的高度。当然,除了要抛下所谓的朝廷体面,对你治国署政的能力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赵启一点就透,深以为然:“确实如此。两策赖以顺利推行的根基,是有朝廷信誉与国赋收入为担保。若是不能保证如期归还偿付,必会导致人心大乱。我反复思量,已然悟到姐夫的一片苦心,以及其中妙处。”
“前朝覆没,天下大乱,百姓深受战乱之苦。是以人心思定。父皇在朝连年征战,每占一地每灭一国,时刻不忘安抚民心,施行仁政。大夏国势日渐强盛。治下清平,人心归附,皆因于此。无论是从当前还是长远来看,推行二策,都比重征商税、增加徭赋要好。都说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至少在百姓心目中。我是一个宁愿告贷也不妄加税赋的皇帝!仅凭这一点,他们就会认为我是一个好皇帝!”
赵启能够举一反三,杨致甚感欣慰,鼓励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先帝的眼光,一直相信你会是一个好皇帝!”
只要是头脑清醒的皇帝,都会对马屁具有一定的免疫力。赵启实话实说道:“是非对错,放眼长远,我还是分得清、想得到的。之所以犹豫不决,放不下脸面只是一个方面。那****也看见了,就连陈文远、王雨农这样的辅政老臣都无法接受,宁王与康王两位皇兄平时能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能指望他们予以支持么?可想而知,朝中食古不化的文武众臣的反对声浪,必将铺天盖地而来。虽说我是皇帝,但没了这帮人的帮衬,还真是寸步难行!你说我能不慎重吗?”
赵启能让耿超与杨耀眼睛都不眨就心甘情愿的去死,既是来赶早饭,若说没想出办法来应对这种局面,打死杨致都不信。似笑非笑的道:“你不会是连这个都搞不定,让我给你出主意吧?”
赵启讪然一笑,直言承认道:“是有不小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