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他的尊严,决不能落在扶苏手里,赵高仰头望天,任雨水击打在他脸上。慢慢的,赵高将长剑抬高,含在嘴里,眼里竟充满了兴奋的光芒。是的,就要结束了,这噩梦般的人生便到此为止吧!
赵高使出了这辈子以来最大的力气。双手紧握剑刃,长剑从喉咙猛地往下刺去,利剑迅速地穿透了他的五脏内腑,只余剑柄在外。赵高摇晃着,他的眼神逐渐涣散,高大的身躯轰然倒塌在雨水中,他罪恶的一生,终于,结束了。
暴雨继续下着,一切仇恨,都随着他的死去而烟消云散;一切罪孽,在他身后也只余千年骂名。反正,他已经看不见,听不着。一切,都再与他无关。
赵高恶贯满盈,对自己也以极其残忍的方式自杀,一死了之。
然而,那个名义上的皇帝——胡亥。他还活着,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方式活着。
他躲在床榻下,浑身如堕冰窟地颤抖,他希望任何人都找不到他。如果可以,他只想一辈子都能这样躲下去。他不愿意面对眼前的一切,更不愿意面对他曾经肆意滥杀的兄长们。
然而,他的理想与现实相差实在太远了,一直如此,从来如此。这次,亦是如此。
整座咸阳城与皇宫,早已被青龙军占领,九公子胥睿也随军一起到了宫中。待鲜血被雨水冲洗一净后,暴雨,渐来渐小。
扶苏与夫锐、无咎、胥睿数人浑身湿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血水,四人一脸冰冷,仗剑走入了胡亥寝宫。
寝宫内一片狼藉,空无一人,不过却有半截皇袍从床底下露了出来,扶苏、胥睿脸上瞬间变色,夫锐与无咎则骤然大怒。
夫锐断然大吼:“胡亥,你给我滚出来!”
“身为大秦皇帝,竟藏匿于榻底,祖宗在上,你如何对得起这皇帝身份!?耻辱!真乃耻辱!气煞我也!”无咎怒气冲天!仗剑上前,一把将胡亥从榻底拖了出来,就欲一剑斩之。
“兄长饶命!都是赵高与李斯的主意,不怪我啊!”胡亥瘫软于地,大哭道。
“哼!滥杀兄弟与大臣也是他们的主意吗?!可速死!”夫锐一脚将胡亥踹翻在地,吼道。
扶苏一言不发,面色铁青地看着胡亥,“哐啷”一声将长剑掷于地上,喝道:“尔乃大秦皇室之耻辱,岂可苟活于世?自行了断吧!”
“兄长,我……我不想死啊,看在兄弟情份上,可否饶我一命,愿为一福家翁可矣……”胡亥跪在地上痛泣祈求道。
“哈哈哈,往日你可有看在兄弟情份上,饶兄长姐妹们一条性命!?”夫锐满面愤怒,仰天悲呼道。
胥睿双手背负,一言不发,精光内敛的眼神中亦蕴含着掩饰不住的杀意。
“汝毒杀父皇,逆谋篡位!严刑苛法,重税重赋!肆征劳役,滥杀无辜!荒淫奢靡,不理政事!所犯恶罪,罄竹难书!导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民不聊生!你自己说说,不杀你,何以平民愤?不杀你,何以安天下?不杀你,如何对得起大秦无数先王的殚精竭虑?如何对得起奋战于微弱的列祖列宗?如何对得起父皇这史无仅有的丰功伟绩?”扶苏双手背负,神色凛然道。
“啊……”胡亥语塞。
恐怕胡亥自己都还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对朝政影响是有多糟,他为帝的这段时间,天下究竟被他搞得如何乌烟瘴气。其实,他一直都只是一个被赵高巧言蒙蔽的孩子,一个单纯的、爱玩的、害怕不能再玩下去的孩子而已。
这个孩子,在经历了赵高夺政,在听闻扶苏当头棒喝之后,现在,他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胡亥止住哭泣,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依恋的看了看扶苏兄弟几人……将皇袍从身上褪下,轻轻地抚摸着,认真的叠得整整齐齐,工整地放在一方桌案上。随后,他弯腰拾起地上的长剑,望着寒光冷冽的剑锋,眼中充满了对生的希望……然而,他知道,自己必须死。作为皇帝,他必须为自己做过的错事负责,为天下苍生负责,而目前,他唯一能付出的,仅仅就这条生命而已。
“兄长们,诸日之事,还请原谅则个。”胡亥深深地对胥睿、夫锐、无咎三人施了一礼,诚恳的请求道。
“可速死,黄泉之下,且看你有何面目见先皇与列祖列宗。”胥睿实在不想再看到胡亥那副嘴脸,厌恶道。
夫锐与无咎干脆将头别过一侧,不与胡亥对视,是否接受他的道歉,那也就二人自己知晓了。
胡亥又转身行至扶苏身前,下跪道:“兄长,愚弟这就去了,今日大错,还请兄长代为弥补。”
“唉……”扶苏看着眼前这个死到临头方才醒悟的弟弟,只得无言叹息。
若胡亥未曾铸下滔天大错,留他一命,又有何防……现在,扶苏也帮不了他。
鲜血激洒间,胡亥脑袋歪向了一边,身子瘫了下去。
就这样,胡亥结束了他玩笑的一生。
胡亥若能早日醒悟,在名相李斯的辅佐下,成为一代明君也未尝没有可能。但若至死方才醒悟,那便什么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