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一连考三场,九天七夜,寻常读书人大多不事劳作,体格孱弱,这一番考试下来自是被剥了一层皮,甚至还有人是被家人抬出来的。向景行允文允武,自然不会如此狼狈,饶是如此,出来的时候亦是疲惫满面,只望着回府好好休整一番了。
孰料刚一出贡院门,便听四处熙攘,隐有些繁杂消息自四周议论纷纷的人口中接踵入耳,接着守在院门外的小厮石砚与徽砚迎上前来,只几句话的功夫便令得向景行面色大变,一把薅住石砚的领子便将他提得离了地,厉声道:“你说什么?!”
石砚吓得一抖,也不敢反抗,只急忙道:“大爷,前儿个夜里有败落的海倭余寇蹿到了合江县,不知怎么的之前也没得了预警的公文,有些地方遭了洗劫,便连咱柳梅庄子那儿也一同遭了秧,早几天太太也去了那儿,说是要去瞧瞧夫人和小少爷,现如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老爷等不得您出考场,今儿个刚得了信儿就匆匆赶过去了,道是要小的们守在这里跟爷说一声......还有......”
还不待石砚说完,向景行早已一把撂了他扔在地上,劈手夺过旁边的马匹,一翻身便骑了上去,一身疲累早忘到了脑后,面色惨白得厉害,一夹马腹便风驰电掣般朝外疾驰而去,一路惊起路人无数,好歹在江陵城门关闭之前冲出了北门。
向景行握紧缰绳的手一直在发抖,焦杂的思绪在脑中搅成了一锅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一颗心悬在腔子顶端,堵得他哽塞难言,等到到了柳梅庄子,向景行翻身下马,心神恍惚得厉害,居然一个趔趄直接摔在了地上。
此刻早已日落西山,正是夜幕低垂时刻,偌大的柳梅庄一个人也没有,空荡得厉害,如同鬼蜮。
向景行自地上爬起来,自前门一直走到后门,入目便是早已面目全非的庄子。库房被洗劫一空,体积大些的不好带走的直接被毁坏,珍贵的器物摆件不见踪影,不时可以见到地上残存的血迹与部分火灼后被毁坏的痕迹,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随手被扔在了地上践踏成了碎片。
向景行走过柳夫人长居的院子,最后进了自己与乔致宁的主卧室,无一例外的都被毁得厉害,地上都是碎瓷片,几乎无处下脚。可以看得出这些海倭的贪婪,便连镶刻在梳妆台上的几颗玉石也一同被挖了去。
攥住胸口的衣襟,向景行瘫倒在地。
朝廷对海倭用兵一事他是晓得的。早些时日海倭在东州府上岸,被朝廷军大败,之后便散成了余寇四处作乱。这些海倭余寇大多人数不多,却都狡猾得很,流窜到一处后掠够了金银便跑,往往牵着当地守军的鼻子到处跑。而如今谁也不曾料到,这些海倭中竟会有余孽蹿到了合江县境,进而波及到了向景行一家。
宁儿......宝宝......母亲.....
向景行只觉五脏六腑被搅成了一团,疼得他连思考都成了件奢侈的事情。他后悔得要死,若是早知会有今日一劫,就该趁着秋闱的机会说服宁儿带他一同回江陵城,这样也就不会陷入今日这个无可挽回的境地了......
虽然脑中一团乱麻,向景行却也心里明晓。庄子被毁成这样,只见血迹痕迹却不见尸体,定是有人过来清理过了。可他不敢想象妻儿母亲如今会是何种境况,海倭的凶残嗜血与他们的贪婪一样臭名昭著,若是果真他们已经命丧黄泉,那......
向景行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了,便拿了脑袋拼命地去撞一旁的床柱,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
可是不行,他冷静不下来。
向景行想起了早夭的笙哥儿,在自己看不到的时候已然遭受厄运,而如今,身边的人换成了宁儿,却依旧没有护得他的周全......
他恨自己恨得要死。
对于乔致宁的感情,向景行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不纯粹的,或者说,与跟笙哥儿的那场轰轰烈烈热火般的初恋不同,他对乔致宁的感情更多的是一种宠溺与疼爱,愿意用自己所有的耐心去呵护的细水长流一般的喜爱之意,更何况他又为自己诞下宝宝,向景行真心真意地想要疼他一辈子。
而乔致宁对向景行也更多的是一种依赖与信任,愿意奉上自己的身心供飨这段感情,只求一个不离不弃,可若要说是多么浓烈的爱意,却也是谈不上的。但就是这种奇异的情感意外地契合了向景行冰封多年的心境,令他欲罢不能,更遑论放手了。
可是,现实却与他开了一个大玩笑,就在他终于能够心境平和地想要与妻儿共度余生的时刻,却突然闯入了这一群暴徒,打碎了他的梦境。更何况,自小就把心思完全放在了自己身上的母亲亦然来到了柳梅庄。即便是她当年一念之差害了笙哥儿性命,但是说到底,她依旧是自己的母亲啊.....
浑浑噩噩地不知如何过了这一夜,向景行陷入一种幻境与现实混杂的糊涂状态中,整个人都不清醒了。
却未料这这一时刻,有两个人一行四处呼唤着,一行匆匆忙忙地闯了进来。
见到向景行人不人鬼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