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急着打断靖辞雪的话?因为她知道,因为她怕疼。
——你是墨羽公主,是弥月宸妃……不再是素珊。
五个字,一旦脱口而出,她想她们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可是,打断了又怎样呢?那是她心知肚明的一句话啊,只要一想到,心就顿顿地疼。
她到底是伤害了她曾以命相护的人!
——
入夜,夜风清凉,吹散了一日的热气。
澹台绾晞提着食盒,带上美酒,去了藏书阁。身后,袅袅一群侍婢,终是被她留在藏书阁下。
“六子。我来看你了。你还好么?我给你带了最爱吃的烧鸡。”带上一盏烛火,她取出食盒里的美酒佳肴,摆在石砖地面。
她席地而坐,靠在书架上,一手提壶,指捻玉杯,剔透的酒液缓缓注下。她轻笑。玉杯倾斜。洒酒以敬亡灵。
再次满上一杯,她兀自饮下。
她好像忽然听见伍小六在说话,声音逐渐清晰。仿佛就在耳畔。
“皇后本是你我的主子,国主是皇后的丈夫,就算皇后不喜欢国主,国主的身份不会变。皇后视你为亲人。你也曾待皇后如亲姐,试问。哪个做妹妹的能抢姐姐的夫君?”
“宸妃娘娘,奴才斗胆问您一句,您觉得皇后是体谅您喜欢上国主,还是体谅您的背叛离弃?”
“奴才恳请宸妃娘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对皇后手下留情。”
入喉的酒液一瞬间着了起来,辛辣无比地刺激她的咽喉。她抿唇,忍下疼痛。忍下想要咳嗽的冲动,闭眼向后靠去。两行清泪顺着她的面颊蜿蜒而下。
手下留情?
还真被你说中了啊,六子。你很失望吧,我那么坏,我不敢承认,我没有……手下留情。
——
给时弈的那本账册正是当初废太子景弘费尽心思也要夺回去的那本。她曾对景玺说,账册落水里,丢了。其实不然,而是被她藏了起来。
账册上记录了满朝文武数年来为太子.党所做的事,有的是甘于趋附,有的是被逼无奈。景玺说过,一本账册牵动着弥月的根基,为长远考虑,是不能大白于世的。他登基后,剪除了朝中曾趋附太子.党的佞臣,却始终未动那些被逼无奈而做了些违背自身原则的臣子。
那些忠臣啊,忠于国,忠于君,可也担心着哪一日自己曾犯下的过错被人发现。所以,时弈有了契机。
当时弈开口向她要账册时,她便已猜到他的意图。游说朝臣,或者逼迫朝臣。
或许,时弈多此一举。北方弥月,本就是个团结的民族,同仇敌忾是他们一贯的特色。
账册或能逼迫到朝臣,却远不及“斓瓴靖后”四字来得深刻,能在他们心里掀起滔天怒火。
景玺亲自去山林接回靖辞雪,听说他与祁詺承对峙时,不许任何禁卫军相助,甚至让他们后退十步,背过身去。禁卫军嘴上不敢造次,心里却是分外疑惑啊。
某次,澹台绾晞经过时听到禁卫军谈及那事,说是虽离得愿,但隐约听到斓瓴国主的驳斥,说柳后是他的皇后。她心下一惊,现身怒斥。传到景玺耳里,私下谈话的几位禁卫军当天晚上就消失在了央央弥月皇宫。
此后,去过山林的禁卫军对那天的事都避而不谈。然而,斓瓴靖后的身份一暴露,封安城里立即有人传言,说是在山林皇后未带面纱,确实与上阳城之上的靖后颇为神似。听说,此传言来自宫中的禁卫军中,该名禁卫军曾随煊王远赴上阳。
此言一出,更加证实了靖辞雪的身份,也不禁让宫中的禁卫军们暗下哗然。思及凭空消失的几名禁卫军,觉得那日的宸妃的反应过于激烈,果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澹台绾晞却知,那传言是时弈所为。禁卫军恐怕没发现,那日她训斥之时,身后并无旁人,只有一个戴面具的时弈。
说起来倒也神奇,自从毁容后,时弈周身的气场便不再强烈,总是淡淡的,让人忽略。
——
“呵……”澹台绾晞笑了,窗外皎洁的月光清凉如水,照在她白皙的脸上。她睁眼,双目当即锁定圆月,眸光发狠。然后字字咬牙,如同发誓。
“六子,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我说到做到。”
你放心,时弈再也回不来。这世上将再无此人——时弈,或孟岩昔。
她笑,唇角上扬,弧度越来越深。
——
凤仪宫内。
“他们说你没用晚膳。怎么了?身子不适么?”景玺一进来,便问。
他以为靖辞雪会像往常那样没有回应,然而,原本盯着一处烛火出神的靖辞雪缓缓转过眼,“我在等你。”
景玺一怔。继而眉心微蹙,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才道:“你知道了?”
靖辞雪点头:“尔玉,你欲如何?”
“我意已定,苍天莫改。”坚毅的面颊,由内之外透出他凛冽和坚定。
靖辞雪望着他,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