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退,寒风侵骨。
洛缪璠负手立于苍穹下,目光沉静地望向金陵城楼,黑色披风在寒风中嚯嚯作响。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英挺的剑眉却已凝上一层冰霜。
哨兵又换了一轮。他终于转身拐进一个营帐。
“洛都尉。”见他进来,两名士兵抱剑喊道。
他微微颔首,示意他们二人下去休息,目光从始至终都落在矮几后闲适饮茶的孟岩昔身上。
孟岩昔同样一夜未眠,他搁杯看向洛缪璠,唇线几不可见地扬起。洛缪璠向来不喜欢他,尤其不喜欢看到他这副了然于心的模样,于是,他背过身去,冷冷问道:“你觉得本官该怎么做?”
“讨伐妖后,拥立川王。”孟岩昔斩钉截铁道。
洛缪璠冷冷哼了声,离开。掀起帐帘,帐外晨光微澜,初冬的日光似乎也透着寒气,没有温度。他说:“我洛缪璠绝不做乱臣贼子。”
帐帘重重落下又弹起,细缝间,天边绕着几圈绯色云霞。孟岩昔静静坐着,看帐帘重归平静,唇角缓缓勾起,露出一个娟魅的笑容:“那可由不得你。”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未到中午,皇后下旨欲召回上阳城十一将领的消息已悄无声息地在大军里传开。当左右参将带着所有人的疑惑来问洛缪璠时,洛缪璠怔愕之余,严词否定了他们的猜测。
左右参将得到答复后,相视一笑。他们下跪请罪,却松了口气,说:“属下不该质疑皇后娘娘,请洛都尉军法处置!”
洛缪璠罚了他们十军棍,并要他们回去写一份思过书。左右参将并无不服,领命退下。洛缪璠怎会不知道他们的心思?十万大军无一不敬重靖后,可眼下城内局势微妙,他们听到谣传难免起疑,内心矛盾又复杂。
正如他也一样。准确地说,他比十万大军还要挣扎。毕竟只有他一人亲眼目睹了那份懿旨,信或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
天知道,要他下这个决定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包括十多年来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妹妹的性命。
眉峰不知不自觉间已深深皱起,洛缪璠一把扫起帘子走出营帐。
“孟岩昔!你听着,我不管你有多神通广大,下次,你再动摇军心,我就杀了你!”
孟岩昔淡定地看了眼紧紧揪住他衣襟、青筋暴起的手,语气平静地“哦”了声,又问,“都知道了么?”
洛缪璠不语,但怒睁的双目又黑上几分,手指更加用劲几乎要把孟岩昔的衣襟撕裂。
孟岩昔笑了,轻描淡写又及其无辜道:“洛国舅,我这一上午都在这个营帐里,从未出半步,何况帐外还有你的心腹把手?难道国舅爷还信不过自己的手下看不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么?”
这话倒说的不假,洛缪璠寻思着稍稍松了手,却说:“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孟岩昔足以抵得上数百武将。”
“承蒙国舅如此看得起孟某,然则比起洛国舅的运筹帷幄,孟某犹有不及。”孟岩昔仍然笑着,话锋一转,说道,“且不说这消息不是我传开的,就算是我传开的又如何?皇后下毒残害金陵城百万民众,又下密旨召回上阳城十一将领,这些都是实情,皇后的心思不言而喻!孟某不信以国舅爷的聪明才智会看不出来!”
洛缪璠就那么看着他,目光直直地看进他的涟涟眸滩里,意图想要寻到一丝心虚和异样。然而,那双眸子除了漆黑如墨,就只倒映着自己蹙眉的模样。
洛缪璠放弃了,松开孟岩昔。
诚如孟岩昔所言,他的营帐外守着的都是洛缪璠的心腹亲信,当洛缪璠进帐时,未免他们听到不该听的,都离着一段距离。而洛缪璠离开不久,那营帐后方却迅速地掠过一道黑影,那人同样身着铠甲,就那么不着痕迹地跟上巡逻而过的士兵,走出来,光明正大地过去。
未免闲言乱语扰乱军心,洛缪璠出了营帐后,便去四下里巡视了遍。士兵们看到他来,纷纷收起心中的狐疑。
孟岩昔继续在营帐里喝茶,累了就休息,说不出的惬意。只是当他合上双眼时,忍不住猜测究竟是谁在暗中帮他?公子晔么?想着想着又否定掉,公子晔为人比他还狡猾,一心想借助他的手扰乱斓瓴朝纲,若是失败还能推得一干二净。那到底会是谁呢?
或许,黑暗中真的有一把手在推波助澜。
靖辞雪得到的消息是,孟岩昔出城后果然投身军队,在他的游说下,洛缪璠已经开始暗中谋划,打算拥立川王。
又入夜,靖辞雪听着亓官懿的禀报,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去。亓官懿说,城中的疫情已明显好转,城中所有水源都已逐一清理,相信过不了几日,疫情即可解除。
压在胸口一月之久的大石终于搬离了,靖辞雪想要松口气,却怎么也弯不起唇角。她看向怀中安稳睡着的月伊公主,满腔都是苦涩。
就在两个时辰前,她生平第三次走进静思堂。那时天色渐昏,但还算看得清。彼时已经一岁半的月伊公主已蹒跚学步,矮矮的小身影立在庭院中央的树下,咧着嘴冲刚走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