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四九对他的能力倒是深信不疑,也相信他不会拿曹昂的命来开玩笑,当即道:“荀先生,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
荀彧微微一笑,转过身,又回头道:“但天色已晚,你我此时已不能在街上经过了。”
江四九点头道:“我明白!”
随即跟上荀彧,走进一团漆黑的室内。
荀彧脚步不停,口中道:“此地乃我的暂歇之所。”说着,不知从哪里燃起了一根蜡烛,回身交到了江四九的手中。
江四九手举蜡烛,眼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适应了由暗而亮,她奇道:“荀先生,你就住在这里?”
荀彧摇头:“只是偶尔来住一两次。”
江四九看见室内的摆设虽简单却清奇,几整席正,几上书累数尺,墙上仍悬着一架古琴,心中暗叹。想起那时在颍川的事,如果他没有欺骗自己,也许自己已和曹昂相守数年,不至于有造成终生遗憾的可能。
也许还有和他还有郭嘉成为好友的可能。
她将蜡烛放在烛台之上,清辉顿时弥散了整个房间。
荀彧却重又托起烛台,放在她的掌心:“此宅只有一间卧房,你进去歇息,我在烛下观书。”
江四九也不推辞:“多谢荀先生。”
她穿过堂屋,进了内室,放下了布帘。
帘外,清光又起,那是荀彧重新又点上了一根蜡烛。
屋外响起了梆子声,已到二更。
时光荏苒。
光阴催促着每一天的日升月落,也催促着每一个人迈向暮年与死亡。想做的事如此之多,可是时光的流逝却不能不让人产生一种来日无多的紧迫感。
尤其在爱侣还不知前途如何的情况下,江四九的心境更无措到难以安顿。
她睡不着。
更不敢睡。
仿佛睡了之后就会有什么难以挽回的败局发生,所以尽管这是寂静得近乎死亡的夜,但她觉得这夜仿佛燃起了可怕的黑火。
她将蜡烛吹灭。
鼻尖飘过一股焦枯的味道。
她抱着已出鞘的钢刀,和衣靠墙而坐——那荀彧让出的软榻,似乎与她格格不入。也许只有坚冷的地面堪与自己的心情和处境相配。
她的内心,种种念头,种种猜测,更是纷至沓来。
尤为头疼的是,她越是想要记起在现代时曹昂到底经历了什么,却越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为什么不想记起的事总是难以摆脱,想要记住的事,却又常常忘记?
而且,就算她此刻想起了些什么,是不是真能改变些什么、挽救些什么?
她不知道。
她只感觉到内心的沉重,整个人身上仿佛背负了一座山。
帘外,忽然烛光一闪。
更声再起,不知不觉间,一个时辰就在复杂的心绪中度过了。
熬过了。
帘外的烛光移近,一个人影也小而大地闪过。
“江小姐?”
江四九听出来,那是荀彧的声音。
她本想回答,但不知为何,内心突起了一阵奇特的震颤,促使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荀彧并不像是有事叫她,却像是对她有所试探。
“你睡了吗?”
烛光又闪,帘子被人掀了起来。
江四九急忙闭目假寐。她调匀呼吸,用在战阵、军旅之中锻炼出来的技巧,来迷惑荀彧。
她感到荀彧就如同过去一样,仍然在轻视她,即便他看出她已经与过去有了改变,但仍不相信她有能力能骗过他。
或者,即便她有能力骗过他,那也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他好像仍有成竹在胸,有着能玩弄人于鼓掌之中的自信。
江四九知道,他这自信来源于曹操以及曹昂对他的极度信任。
烛光迫近了她的脸。
江四九装作自熟睡中有些惊醒,眉头皱了起来,身体也不安地动了两下,但眼睛依然闭着,并没有完全醒来。
两道目光如利刃,刺在她闭着的眼皮上。
接着,一把像是压低了的声音道:“我真奇怪,在这种情形之下,你怎么还能睡得着?”
江四九呼吸不变,眉头轻耸,做出即将醒来的样子。
那声音压得更低,耳语一般地道:“也是,你所做的一切,除了扰乱这世间的正常秩序之外,根本于事无补——无论你是睡是醒,都改变不了任何事。”
江四九微微眨动眼皮,正要装作自睡梦中醒来之时,烛光忽而远了。
接着,她听到一声遥远而无奈的轻叹,片刻之后,一张薄被盖在了她的身上,那双厉目又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阵,烛光才终于真正远去了。
与此同时,她敏锐地感觉到有人在接近这里。
来人不止一个,最少也有二三十人。
他们虽然极力放轻了步伐,但却难以瞒过江四九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