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月亮也不知什么时候钻进云层里,隐没了,林府四角的天井上空黑乎乎的,大堂里微弱的灯光只勾勒出几个许久不动的脑袋。这几天的变化太大,每个人都还没有睡意,从前一直闲置着的大脑一旦紧绷起来,要放松还真难,吴妈也还没有回来,但他们已经把吴妈忘得一干二净了,把李玉梅将要分娩生产的事也忘了。
林光年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李玉梅迟迟未生下孩子让他不知所措,心烦意乱。几个弟弟走后,他想起过去父亲和二叔的隔阂,他发现如今似乎转到他和二叔身上,他知道他们虽然是同一家族,但没有共同的利益,也没有基本的信任。受伤时二叔收养他,为他建房娶媳妇,他真的很感激,但结婚后,他原本以为可以维持的美好关系就变了,而且几个族弟还常常以此威胁他,他看在二叔变卖大林府值钱东西给他盖房的份上,常常一忍再忍,但他觉得族弟几个有时候真的是欺人过甚。他发现人与人之间的要求有时候高过兄弟或亲戚,因为血缘的连带关系,认为有些要求是合理的,认为亲戚首先得无条件地为自己考虑那才是真正的亲情,他知道生活一旦加入了这种元素,便处处充满危机,处处可以激发怨恨,他想人总是想着自己得到了什么,失去了什么,却很少去思想,人的一生,原本短暂,当行何事为美呢?
“啊!……”李玉梅有气无力的挣扎使他惊醒过来,林光年再也忍不住了,他走到房间门口,想得到妻子、孩子哪怕只有一点点的消息,“吴妈,好了没,玉梅怎么样了?生了吗?”
吴妈满头大汗地跑出来,急急地说:“好像是难产,但我看胎位是正常的,阿年,这样下去恐怕有危险,你快到街上找杨医生过来。”林光年听吴妈这么一说,他先是一惊,双腿有些发软,有担心更有害怕,但是一想到有危险,他就知道不能耽搁,叫吴妈看好李玉梅,撒腿便跑向黑漆漆的大街。
虽然已经解放,但在以客家人为主的隆城,男人接生还是件新奇的事,街上有几个专门接生的妇女,一般哪家有生孩子的便把她们找来。而有经验的吴妈知道,如果连她自己也搞不定,只有叫大夫了。
当林光年急急地敲开杨医生家的门,杨医生睡眼惺忪也很纳闷不解,而当他说明来意时,杨医生当面就拒绝了,还叫他立即去找接生婆。但林光年着急不安和近似哀求的样子也让他很为难,他可以想象再拒绝下去林光年恐怕都要跪下来求他了,而要是再不去若有个三长两短人们很可能就要说他杨医生见死不救了,于是点了个灯在林光年的搀扶下急急地赶向林光年的家。
鸡叫时,天也朦朦亮了,在一阵紧张慌乱之后婴儿清脆尖细的哭声划破了隆城的上空。
“终于生了,终于生了,阿年,是个男孩,是个男孩……”吴妈顾不上疲惫,抱起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嘴里不停地说,林光年自从杨医生来后,也顾不上忌讳,到房间里帮忙,他看着这个皱巴巴还有些发红发黑小丑般的孩子,悲喜交加。
一旁的杨医生,也已累得汗流满面,他到厨房里洗手,林光年给他倒了杯水,感激地说:“谢谢你,杨医生,这么晚去打搅,真是辛苦你了,你休息一会,先喝杯水,吃过早饭我再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不用了,恭喜你,生了个儿子,不过你媳妇的身体产后很虚弱,需要好好调理,平时也要多注意,你去看看她吧,我就回去了。”杨医生说着便出门走了,林光年把他送到门外,想到屋里屋外都需要人,一时也为难,这时杨医生回过头来说:“不送了,回去吧!”他才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