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今天上午,林光年下地去了,李玉梅一个人在家,因为体贴丈夫,所以即使挺着个大肚子,她也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而且马上就夏收了,她想得腾出个地方装谷子。而烧好饭后,她看林光年还没回来,就自个踩到高凳上,把谷仓的蜘蛛网清扫,不一会,她感觉有些头晕,她想从凳子上下来,却不小心踩了空,摔了下来。稍稍醒过来后,她第一反应就是完了,但摸摸肚子,她知道胎儿还在,只是心里一直不得安宁。
这时林光年回来了,他一路上想今天是墟日,田里的稻谷还没有黄,何不趁早到街上卖戏找几个钱,眼看孩子就要出生了,而他手头上还紧得很呢。谁料他一进门,看到的却是妻子坐在地上,脸色有些苍白,眼角还有些泪,他急忙把她抱到床上,于是就有了前面拜神求平安的一幕。
这一天,林光年戏没卖成,李玉梅才睡下,吃过饭,村长就叫他去写公告。回来时他想,这样总不是办法,虽然他千叮嘱万叮嘱,李玉梅还是自己下地干活,这让他很着急,而且他知道自己也不能一天到晚的呆在家里,除了忙地里的,有时候街上还叫他去写几个字,要是哪天他不在家李玉梅生了,连个照看的人都没有,所以他也想叫吴妈过来帮忙。但他琢磨来琢磨去,就是觉得不妥,而他之所以琢磨,因为他很久没上二叔家去了,虽然只隔几步路,转个弯就到,但自从父母兄妹不幸去世后,他总觉得去二叔家需要很大的勇气。他知道二叔和他父亲不是亲兄弟,虽是堂兄弟,但两家人过去不冷不热的来往让他常有些别扭。
林光年曾祖父的曾祖父曾经是隆城一带很有名的戏班子,靠四处卖艺为生,经历多年也攒下了些资产。隆城老一辈人都说林氏先祖的几位兄弟是最早一批来到隆城扎稳根脚的客家人,他们占据了隆城最好的地理位置兴家了建园,所以几百年来,林氏的房子一直位于隆城最北端、地理位置最高、离庙堂也是最近的一块风水宝地,并坐北向南而建。到林光年的父亲和他二叔时,他们的房子也还是并排在隆城最北端的高地上,两座方方整整的殿堂式府邸,青砖红瓦房,非常醒目。林光年的父亲林柏清的大林府比他二叔林柏文的小林府要宽敞高大得多,装潢也更好一些,他父亲的房子靠街道路边,常有人光顾,或是学戏或是看热闹的,常常围满一大圈,所以大门总是敞开着。而他二叔的小林府因为在东边,不靠近大路,再过去也没有别的房子,又因为比较小,所以像被挤到角落去了一样。
那时候虽然外面各地有战争,但在隆城及附近的客家人村落里,一片平和大好的春光,而且戏班子很受人们欢迎,他父亲也常常外出唱戏,有时候还在家中和朋友们自娱自乐,所以房子布置得很好。二叔老老实实地开垦种地,和他们家从事不同的事业,日子虽然过得没自己家里光鲜,但也实在,多年下来还置下不少田产。
原本人各有志很正常,但人心里常常有这种感觉,外界的不同也带来了内心的不同,从而产生不平衡。所以二叔林柏文总觉得父亲林伯清唱戏招来了不少朋友,也常常和他们娱乐聊天,但却很少关心他这个弟弟,久而久之,两兄弟表面上是同一个大家族,暗地里两家关系却一般般,除了过年、清明或祭祖时聚在一起热闹外,他们也不像戏圈里的朋友那般热火朝天的来往。所以林柏文一直认为林伯清的不怎么看重家族集体的利益,而他觉得自己在家中并没什么显耀地位,一直对林伯清抱有成见,只是碍于家族的面子一直忍着,并埋头经营自己的田地。
一九四五年正月的一天清早,宁静安祥的隆城突然由远而近传来轰隆隆的声音,还没等纯朴善良的隆城人反应过来,三架日本敌机经过隆城上空时,突然俯冲而下,丢下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之后又迅速离开。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人们慌了手脚,不一会,轰隆隆的声音还没走远,活着的人看到,隆城已被炸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