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姽说王慕之快死了,其实并不尽然,只是在她心里,这人已经如同死了一般,前尘今世再也了无痕迹。
王慕之当日知道事不可追,便犹显颓废,五石散没能彻底戒除,但是偶一为之也并不害他性命,只那怅惘嗟叹的模样一时又成建业年轻的郎君女郎们追捧的一段天然风度。只苦了陆亭君,未出阁时一味追随于王慕之左右,现如今沦为一介卑贱宫人,以致王慕之私下那些乖戾与不平,由她统统生受。
这皇帝六年无孕,王慕之便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陆亭君的肚子上。再找个女人是万万不能的,一个陆亭君已让曹姽极为厌恶。那么只有陆亭君生个孩子,证明了自己作为男人的生育能力,王慕之认为那就是唯一翻盘康拓致胜的关键。
陆亭君便日日被医官用苦药汁子伺候着,夜里就被王慕之舍了命般磋磨,几年下来就憔悴得不成人形,曹姽若是见到陆宫人,必然认不出这昔日也算建业一美的陆家女郎。陆亭君的憔悴不但老在脸上,还老在心头身体,没几年,她连月事都不来了。
女子的月事男人看来污秽,却是维系其生育能力的象征,月事都不来了,王慕之那妄想便彻底破灭。
他不甘心,便找游方道士许以重金配了副重药,令左右按着陆亭君的头强灌下去。果不其然陆亭君的月事如期而至,然而那血淅淅沥沥下了十几天也止不住,眼看瞒不了,只得再请了医官来把脉,医官只说被虎狼之药坏了身子,保住性命就不错了,子嗣之类则不好强求。
陆亭君既不中用,王慕之二话不说将她发还本家,那多年的相伴以及早年朦胧的小儿女之情好像在他二人的一生中从未出现过一般,临到最后,王慕之只记得陆亭君带走了自己位极御宇的希望,陆亭君只害怕建业第一美男子入夜之后面目狰狞的丑态。
陆家父子上门理论了几次,终归不了了之。却在这年的夏末,举家乘船悄悄逃亡了北汉,陆亭君在家休养得不错,因面貌还算得秀美,改嫁了一个匈奴刘姓皇亲,过得两年竟产下一子,陆家成了长安炙手可热的外来家族。只是后来曹姽入主长安,这个孩子又成了陆家的催命符,此乃后话。
不几日,因王慕之先前与陆亭君有过夜欢,虎狼之药的病症也显在了他身上。陆亭君归家后,他渐渐觉得下裳之中隐隐发麻作痛,初时并不妨事,过得两三月就连走路都不能。他这人自命高贵门第、天下一等风流,羞于与人知道自己病症,待到不得不延医问药,那患处已然肿大如斗。
医官回报太初夫人,那吴王乃是房中事不净的关系,罹患了疝,疝其状阴下之囊肿缒,其大如升如斗,脓状可怖,不忍睹之。
荀玉也只能叹一声“冤孽”了,如此又是半月,吴王竟奄奄一息,药石无医。
曹姽只道王慕之自作孽,与自己全无关系,她并不感到内疚,只碍于王道之的面子,因此颇觉得不便。这几年中王道之越发仙风道骨、笃信天师,也搜集三两个美貌少女秘炼红丸,闲来寻求长生之道。有没有效果曹姽并不知道,只是王道之又添了个幼子,庆生之日高朋满座她是知道的。
想到这里,又忆及她当日猜到王道之对于先帝的感情,那王太师脸上见者为之动容的神伤,仿佛已经恍如隔世。又想到自先帝去后每次匆匆而别的亲父慕容傀,与她这个亲生女儿见面,尚没有与康拓在一起时那般投机,只能感慨人心易变。只她经历两世,早已看淡这一切。
最最紧要的是,她和康拓二人在一起便足矣。
曹姽把额头死死抵在康拓胸前,那男人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失笑:“怎么了?若是舍不得,也不必避忌臣下,陛下大可以去瞧瞧吴王,并不妨碍的。”
“那你突然称我陛下做什么?”曹姽风情万种地翻了他一个白眼:“原来康大都督也会对朕强颜欢笑,说那些拈酸吃醋的假话不成?”
“真是小孩子家家的傻话,”康拓无奈摇头:“就是看在太师的面上,你也应当去看一回,若不是王家退避,你不会如此顺遂。况且吴王尚有名分,旁人只会道女帝无情无义。”
曹姽朝他挤挤眼睛:“你知道的,王慕之见了我,只怕会被早早气死,还不如不见。不过如此一来,那个王爵就可以收回,阿揽,你给我些时间,你该得的最后都会给你。”
康拓反倒捏她鼻子:“说什么傻话,什么我该得的,阿奴,我要那些做什么?燕王一世英雄,如今自己放逐辽东;吴王原也是摘星折月之才,不满三十便在病榻上苟延残喘。你一个女子称帝本已不易,何必提举一个男子再与自己平起平坐?”康拓知道以自己的出身,位极人臣或许是天下寒族楷模,但成为帝配却可能使一切努力化为乌有,让两人受到世人的指摘诟病:“阿奴,你听着,我只愿你一个人坐在天下最高的位置,让我在你脚下捧着守着,如此你我都再不会孤单。”
曹姽心知他说得是事实,眼泪却止不住“扑簌簌”而下,胸臆间有股热气弥漫,哽在喉头无法言说。
她仍是去见了王慕之。
重重帘幕锦帐遮掩不住脓肿的腐臭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