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红纱巾覆脸,只同色的红裙下踮出一只微黑却秀美的足,隐约可以看见脚背上花枝藤蔓的刺青,一路绵延到脚踝,再往上便有裙遮着再也看不见了。
她抽出腰间一枚牛皮小鼓,突然雨点般摇了起来,伴随着迅疾的鼓点,整个人扬着红色裙摆,像朵盛放的大花般迤逦地旋转起来。
这女子是有些真本事的,转起了足有一刻都没有停歇,将在座的席榻全部逛了个遍。想是潘崇名提醒过她,她便没有刻意转到主位上献殷勤,纱巾下朦胧一双大眼,丝毫没有害羞矜持地大胆看人。
曹姽垂眼饮了口酒,这潘崇名养出的好女儿,说她聪明吧,她偏表现得豪放挥洒不知含蓄;你说她不知廉耻吧,又偏是个蛮女身份,很好推脱,曹姽兀自冷笑一声,指不定父女俩的目标就是他呢?即便是个玩物,蛮子配蛮子也是说不出的合适,曹姽伸出指头在杯沿一抹,酒水溅了些出来,她薄有醉意,暗暗将沾酒的指头舔了舔。殊不知就算一百人在看那蛮女跳舞,里面总有双眼睛是向着她的。
蛮女阿舟的母亲是百夷人,在家中地位卑微,连正经妾室也不算的。阿舟从小与她母亲耳濡目染,可以转上半个时辰不晕,这便是部族里最顶尖的舞蹈了。这回是阿舟撞了大运,潘崇名不希望献出的女子令人有所忌惮,自然越卑下越好,哪怕是被玩弄之后丢弃,自己也不至于丢脸。
阿舟却想不了那么多,她飞速的旋转下眼睛尚有余裕,将在座人一一打量,果然有一位首座之人,和阿爹说的一般模样。即便坐着也看得出身姿矫健,英武不凡,虽面上不整了些,却和娘亲说过的那些百夷英雄颇有些相似,当下觉得阿爹实在是一番盛情美意,自己不好辜负。
她卯足了劲儿,鼓声不可思议地激越起来,她拼尽力气一旋身,纱巾飘飘摇摇而下,纱巾落下背后是康拓一双灼灼星目,他没有探手去接,任那袭纱巾委地。
这时大伙儿看清阿舟容貌,她与那媚猪有些相似之处,肤黑而健美,但五官胜之良多,尤其一双妩媚的大眼和丰润的双唇,也是一种男人喜欢的类型。她颈间亦有纹身,妖娆地没入敞开的衣领,很令人浮想联翩。
照着潘崇名的吩咐,同时也是遵照自己的心愿,阿舟咬着唇看了眼地上无人理会的纱巾,也不气馁,拿起案台上的酒樽就要给康拓斟酒。一回是表明态度,二回就是不近人情,康拓到底还是顾忌潘崇名的面子,并没有拒绝,阿舟一看有机可乘,腰身一扭就站到了康拓身边,殷勤服侍,再不肯挪窝。
底下都是武将,说话也不避人,呼延莫是个彻头彻尾的大老粗,空有一身力气罢了,他有些羡慕地看着康拓,料想此番班师回朝,兄弟们少不得都有家底娶妻生子了,一高兴便没了顾忌,挤兑孙冰道:“我说侯爷,你斟酒的差事被人夺了去呢!”
众人皆是大笑,孙冰历来能屈能伸,也不见他羞愧,反顺着呼延莫的话头自贬道:“某没有这位女郎赏心悦目之容貌,差事自然是要被夺的。”
这话平板板的无甚意思,一时殿内只闻阿舟对康拓娇娇柔柔劝酒的声音,呼延莫正又要开口,却见一直兴致不高的曹姽突然笑开了,她本容貌不俗,又兼出身高贵,这一笑明鉴照人,连呼延莫粗人都有惊艳之感,只是他不知如何形容这等倾城之美。
他们历来与曹姽亲近,并不该如此意外。只是曹姽这人不难侍候,却也不好侍候,虽然现在有所收敛,并不着意胡闹,但是也不会刻意给好脸色。
她这样不加防备的纵情笑容,除了父母兄姐便只有眼高于顶的王慕之瞧过,以曹姽的容貌身份外加全心倾慕,这王郎君彼时也与曹姽有一番恩爱相对,只曹姽鲜少以女郎的情态示人,除了男装的缘故,也因为自小跟随燕王慕容傀的洒脱所致。
她这一笑,顿扫殿内凝滞的气氛,因康拓沉默,潘崇名一力维持气氛正觉得如坐针毡,这时像是普撒了一遍甘霖,连忙把握住机会道:“公主开怀,不知可否与臣下们共享?”
先前阿舟得她阿爹提点,晓得上座是个女人,距离又远,便没有细细打量。此时明目张胆地抬眼看去,却见是个似女还男的美貌少年,白袍高冠,通身的气度,光是拈着酒杯的一根手指就可以抵得过她整个人了。似乎感觉阿舟在瞧她,曹姽眼梢扬起,一双乌黑的瞳仁瞟过来,吓得阿舟浑身僵直,更是往康拓身边靠。
潘崇名原没指望曹姽给他面子,东魏女子当政,若说有什么好处,便是曹氏族人都样貌绝顶,占着主座赏心悦目,但是就不必指望与他们这些武将同乐了。潘崇名却不知曹姽响彻建业的名声,不然他必不会开口应话,曹姽拿人取乐的本事,实非潘崇名可以想象。对外事务康拓一力承担,便给了潘崇名一种曹姽不过是来挂个名,是女帝给子女赚取名声的刻意安排。
却见曹姽笑罢,并不以袖掩口,她容貌上乘,齿如编贝,大笑也是一种极致之美,只见她放下酒杯,朝孙冰招了招手道:“我笑恩赦侯妄自菲薄,若不是体态笨重,倒也是个容貌清秀的郎君,又兼曾经贵为一国之主,未必就在王谢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