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曹姽部曲,其余人听了都激昂无比,身为军户,不比太平盛世,在乱世里都是拿命换得饱肚的行当。且当今陛下曹致一意令随武帝曹操政令,将军户列入贱籍,子承父业,严格管理。战场上要卖命,平日为国家屯田,八二之分,只取两成,饱腹亦难。
如今据守会稽铁定是九死一生、有去无回,这公主年纪小小,却肯将谢家米粮财货拿来给予死伤将士抚恤,众人想着家人不至于身后不得糊口,顿时心存感激,也没了后顾之忧。
曹姽倒没觉得什么,她自己所带五百人部曲,死伤过半,不过是物伤其类,脑中并没有什么弯弯绕绕。
众人忙活了大半夜,将六架弩机一字排开藏在城垛里,整齐划一对着城外海面,又发动全城劳力昼夜伐树,以备作箭矢。曹姽想着明日必是一番恶战,即使赢不了,也得和这群贼人同归于尽,说什么不能落在这群贼兵的手里。
庾倩心思更为细密一些,他与自己的族中叔父庾希事务繁多,他吊着胳膊,要筹措守备力量、严查城中奸细又要协调战备物资,年轻人累得两颊都凹陷了下去。
他趁人不备,忧心忡忡地对曹姽说:“公主,这六架弩机只能顶得了一时,却发挥不了什么用处。某认为谢重也有自己的顾虑,这弩机都是东吴遗物,少说也是五十年的古器,又无相配铁矢辅箭。铁质悬刀和机廓都已锈迹斑斑,准头必受影响。且巨型弩机历来只作威慑,百步开外无法射中一尺见方的目标,除非有数十百架弩机齐发,不然这稀稀落落数架,不过是拖延敌军攻城,不能影响全局。”
曹姽听完觉得说不出的失望,但是她从昨日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倒不至于沮丧,反拍拍庾倩的肩膀道:“你一个读书人,却要和人在战场拼命,委实也难为你,但缺了你与庾希在后方坐镇,我等也不至于如现在这样毫无后顾之忧。你且放心,若真是天不亡我,待海贼退了,本公主亲自给你主婚,男子汉先成家后立业,有庾太守提携,你日后前途无量。”
庾希却只能苦笑,他怎能告诉曹姽他未婚妻陈氏却是永嘉郡人,如今生死不明,他却说不准要与未婚妻相约黄泉了:“兵器即便无用,会稽男儿尚有血肉之躯,就算战死沙场,某也不愿让海贼就这样轻易北上。”
曹姽却望向北面的天空,不知台城内的爹爹娘亲如何了,是否正为自己忧心如焚?
赤龙舰内的孙平却说得上忧心如焚了,孙立被他骂得头也抬不起来:“会稽不过弹丸之地,又多豪门大族,均是贪生怕死之人,那新安公主更是稚龄女童,怎么会打不下来?你这废物,老子怎会生了你?”
孙立正浑身别扭,好像被曹姽洒了的一身秽物,此刻还黏在他身上,明明他已经将自己刷洗再刷洗,还令身边人不得告诉父亲,因这事委实太丢脸:“禀告父亲,我等太小看那新安公主,这小小女子泼辣悍勇,会稽竟唯她命是从。只不过纵是曹致、慕容傀亲临,会稽守备不足,破城只是早晚。若不是大雨临近黄昏才停,儿子再攻它几轮,会稽城怕是已经支撑不住。”
孙平叱了一声“放屁”,又觉自己粗鲁了,才粗着嗓门道:“我部统共两万人,又是一路沿途招募的散兵游勇,今日在会稽就折了两千,还谈什么北上图谋大业?!”
孙立还是不服,反而瞥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红衣丹娘,不屑道:“丹娘主意虽好,晓得鲜卑动物皮筋弓弦遇雨泡水便全无用处,却不知新安公主有乃母之风,颇有将才。丹娘口口声声伪帝无耻,依我看,却是嫉恨恶毒之言,反倒蒙蔽了我等,乃至今日吃了大亏。”
一提到曹氏母女,丹娘双眸又有难掩的恶毒溢出,句句带刺道:“母女肖似又如何,阿立你如今是你父亲座下威武将军,又是正当而立争胜之年。那公主几岁,不过一个稚儿,你一个大男人在一个孩子手里占不到便宜,还有什么委屈不成!”
“都给我闭嘴!”儿子和佞宠斗嘴吵得孙平头大如斗:“丹娘主意虽好,却是妇人心性,将曹家人看得一无是处。还有你孙立,老子只看结果,你今日就是攻城不利,还有脸强辩?!”
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孙平长叹口气:“我军一路势如破竹,切不可在会稽陷入胶着,否则就不得置建业措手不及。明日本将军亲自坐镇,一定要把会稽城给打下来。”
丹娘希冀地看着他,孙平晓得她心思,便安抚地笑言:“那新安公主若能活捉也就罢了,届时交到丹娘手上,随你处置。若是她一门心思寻死,我孙氏就让她尸骨无存,只要让曹致和慕容傀乱了方寸,大业就指日可待。”
这席话说得有气吞山河之势,丹娘却满脑子想着折磨曹姽和曹致的手段,兴奋地双颊发红,孙平便摸上手去,孙立撇了撇嘴,告退不提。
曹姽在城下简易小棚里和衣闭了闭眼,将将黎明就醒了过来,大虎给她端水洗漱、小虎为她整装着衣,大虎满眼泪水却眨巴着不肯掉,半天才挤出一句:“公主是何等样人,就糟蹋在这地方……”
这句话带起大家的伤感,曹姽却笑眯眯捏了一把大虎脸蛋:“大虎姐姐忒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