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姽在山中成日里无事,掰着手指计算何时可归家,若兄姐不来探看作陪,就连喝酒乘兴、赋诗吟句的兴致也是没有的。听小虎说山下来了军士和大汉,当下不由好奇心大起。
大虎小虎也并未阻止,三公主虽在鸡鸣山清修,但是离建业城却不过半日的车马,且光是燕王府就派了好些部曲在山下轮番保护,一般香客上山礼佛都要被盘问再三。曹姽居于这山中野地,却也是前所未有的安全。
这天已近黄昏,红艳艳的彤云都似乎低垂在山巅,仿若一条环山彩练。
曹姽行到山下,夏日的晚风里带起一点汗水的腥咸味道,她抬袖掩了掩鼻子,挥开眼前如一层薄雾般扬起的山间烟尘,再定睛一看,只见山下沟壑处有数十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落脚于山涧附近。
脚下小溪淙淙,却涤不去这些人满身尘埃。
兵士们明明都着了裲裆兵甲,却都已脏污不堪,污迹上还泛着油光,再配上一张张已经远行千里的狼狈脸,真和路上乞人无所区别。
有三两个兵士各自执剑而立,眼神凶狠、胡子拉杂,紧紧盯着面前那十几个戴枷的赤脚奴隶,一刻也不放松。
至于轮班得到休息的兵士,有些则仰躺地上酣然而睡,有些则掬着溪水清洗头脸,还有几人正围着打双陆。奴隶长途跋涉自然也累,但是他们只要稍微一合眼,就会被人一鞭子抽醒,曹姽她们听见的如雷响的呼噜声,正是这些人发出来的。
小虎轻轻“咦”了一声,指着那群衣衫褴褛的努力,对曹姽与大虎说道:“这些奴隶似乎都是胡人呢!”
曹姽也听说今年并州大旱,难民如潮涌,就连鲜卑也受了点影响,从江左调度了不少米粮。
并州刺史张涛听了左右规劝,以粮食为诱饵将饥饿的胡人骗到冀州,抓起来足有数万之多。
除了填入北汉兵营,他又私下将胡人贩到江左,正合了曹致想在岭南耕种屯田的需要,数万奴隶的买卖,正是大大发了笔横财。
且由于北往南输送的奴隶太多,押运费人费力,他便想出了两个奴隶共锁一枷的主意,胡人本被视为异类,又沦落成奴,一路被驱赶凌辱,死在半道的亦不在少数。
然乱世更迭,更不乏州郡长官各自为营,途中积尸盈道,又何止是这些奴隶?
曹姽便“啐”了一口道:“匈奴原本也是化外之民,居五胡之首。如今一朝得道,刘氏自称北汉天王,竟也驱役他胡,所行所谋更比常人贪心千百倍,真真都是些毫无羞耻的蛮夷。”
然她看见东魏士兵对奴隶的态度,竟也觉得无可多言,这押送队伍明明就在溪边整顿休息,但是奴隶被命停在原地不动,口渴至极的人离小溪不过咫尺之遥,却不得点滴。黄昏的日头又辣,这些脸黑得看不清五官、头发披散如野草一样的人,焦渴的嘴唇翕动,汗珠滴滴砸在发黑腐朽的木枷上,有人渴极了,就拿舌尖去够面前木板上的汗渍。
众兵士看得有趣,就像看牛羊在舔盐巴,有人捡起一颗小石子就朝张嘴舔汗尚无知无觉的奴隶嘴里砸去。
那奴隶也正年轻,丝毫不加防范,正张嘴伸舌舔得津津得味。
冷不防一颗石子飞来,正中他口舌,登时“咔哒”一声,奴隶痛叫,但双手被锁在枷中捂不了嘴。
就见他嘴中鲜血直流,两颗门牙迸飞到脚边,只好龇牙咧嘴,歪着身子“嗬嗬”喘着粗气,腥涎和着血液流了满地。
这样的惨状,只不过是些无聊的乐子。那扔石头的人是个三角眼的黑脸大汉,既不愿席地睡觉,又挨不上双陆,便扯了襟口拿出看不清颜色的布巾沾了溪水抹抹胸口汗渍,一时才觉得畅快,遂抱怨起来。
“这山高水长的,我等足足行了数月。若是皇帝老儿开恩让我等夹带些私活,到了岭南那才是快活似神仙。”黑脸大汉甩了甩巾子,复又塞入怀中:“偏那陈敏一个司马氏叛将,得了时运,被陛下任命节制冀州。如今北人要求互市,他瞒着皇帝,不复信,不通使,却默许远商进入我国,坐收其利十倍。他和康乐公一东一西,端的是好买卖!”
旁的人也跟着起哄:“兄台可莫拿这二位神仙比,康乐公是谁?那可是曹魏旧臣,领的官衔比你一家子的名字都长,于当今陛下更有抚养之恩。就是那陈敏,当年八王之乱,他在江东也足足做满一年的土皇帝。若不是他当日翻盘拥立陛下,今日坐在台城里的是谁还未可知呢!他二人要取用财货,只要不是倾国之力,陛下焉有不准?”
“那我等千里押送胡儿,陈敏老头也管得忒宽,若是夹带些北方的毛料、金玉南下,那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黑脸大汉不服,气冲冲道:“你们在主家都是有相好的,如今一走半年,届时归家却没个银钱傍身,还不把你们踢下榻去!”
这些军士话糙却不假,此时自曹致于江左登顶已有十年,南北一直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只要不是冲突激烈,双方都会通关市,来远商。即便是前代战争激烈之时,互市仍是时断时续,并不能完全禁绝。
互市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