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了日暮时分,天边有缱绻的流云,太阳半边脸挂在女墙上,把穹隆染得橙红。白日里蜩鸣如沸,现下也终于肯歇了嗓儿。
皇后提着裙裾上阶陛,檐下挂着一排水红色的宫灯,有风吹过,宫灯下坠着的红穗子就丝丝缕缕的飘拂起来。
崔尚宫多话,况且今日感慨颇多,今趟皇后执意回了侯府,世子爷是见着了,半条左腿却溃烂得不成样子。人倒是还精神,一张嘴跟小时候一样,插科打诨,像不知道疼似的。
但是怎么能不疼?她光看着心里都抽抽。
她话溜到嘴边儿,就咽不回去,知道这个时候说,皇后不能爱听,但是她憋不住,嘴角开合半晌,眼瞧着就要进殿了,才跟在皇后身边叹气道:“如今世子爷回来了,皇后娘娘总算了了一桩心事罢。人活在这世间,分合相伴,何必非要跟自己叫劲儿呢?奴婢瞧着万岁爷也不容易,世子爷这不是也没事儿了么?皇后娘娘就跟万岁爷说两句软和话。又不能缺块儿肉不是?”
皇后驻了足,侧头道:“弟弟受了这么些年苦,他一点儿过错都没有么?”
崔尚宫一心想撺掇着帝后和好,再过了年皇后都二十又七了,不紧着生小皇子,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她耷拉着眼皮子,继续絮絮不休,“再怎么有过错,也这么多年了不是?万岁爷对皇后娘娘的心意咱们都瞧得见。别说帝王了,就是普通人家的夫君,又有几人能做得到像万岁爷这般。奴婢前儿见着万岁爷,灯光一晃,万岁爷那眼睛里发着绿光似的!男人么……”
她顿了一下,意识到不该说,忙掩了嘴,不敢往下说了。但圣上这些年过得也着实不易,和尚似的,后宫里的几位娘娘干放着,都快被晾成鱼干儿了。她换了个声口,话也尽量说得隐晦,“旁的不提,皇后娘娘好歹也要为着子嗣着想,万岁爷想留宿坤仪宫,回回来了都盘旋着不肯走,娘娘竟一次都不留,让言官们知道了也有话说不是?皇后娘娘对万岁爷不尽心,传出去也不好听。”
她真是苦口婆心了,皇后脾气倔,爱揪着过错不撒手。圣上虽然有错,可又能如何?今后的光景还长,总不能一直这样别别扭扭的过日子罢。
可惜皇后不肯听她的话,若是肯听,在她的盘算里,小皇子都该有了两三个了。
皇后闻言蹙眉道:“你是我的乳娘还是他的乳娘?”说着就敛袖转身进内殿去了。
绕过帷幔进内室,竟看见萧宥正坐在玉色的露簟上,手里拿着只竹制的香铲拨灰。案几上摆着一只错金的博山炉,散出袅袅轻烟,将他周身笼成一道纱。
萧宥搁下香铲,道:“皇后回来了,用过饭了么?我还没用,咱们一道儿罢。”
他不请自来,皇后脸色不佳,旋身道:“圣躬要紧,圣上还是请回罢,臣妾这里的饭食只怕不合圣上胃口。”
她这样端着跟他说话,他心中不由得搓火,半句话说不上就要撵他走,有他这样窝囊的皇帝么?他想见自己的皇后,还要每天撑着额头想对策。他脸色一沉,想要发火,在皇后面前却发不出来,只闷声道:“你要我往哪儿回?咱们是夫妻,夫妻本就是一体,我住在自己皇宫的寝宫里,也是理所应当!”
他说的理直气壮,皇后却不为所动,转头对外唤人,道:“既然圣上喜欢在坤仪宫待着,不妨就命人搬过来住,臣妾去偏殿也是一样。”她眼睛都不抬,转身就要走。
这世上竟有这么冷心冷肺之人,偏还让他摊上了!他心肠都绞痛起来,霍地站起身狠狠一把掼住她的胳膊,郁声道:“你折磨了我这么久,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不将我拆骨去肉,你就不甘心是么!”原本是因着阮年,皇后恨他,他心中愧疚,所以无话可说,可是如今阮年回来了,本以为她会对他有所改观,可是她呢?自己捧着一颗火热的心,她连看一眼都不屑!
他心头笃笃的跳,她竟还想伸手推他,他陡然盛怒,他们两个是被缚在一起的,自大婚那日起就是了,她想脱身,绝对不能够!他死死将她箍在怀里,强迫她仰着脸,她的唇瓣近在眼前,潋滟生艳。他突然隐隐觉得燥热难当,像是一个即将被渴死的人,寻着了水源。他也知道此时时机不对,可是觉得难捺,压制不下去了。他一点点将唇凑过去,心里紧张,简直口干舌燥,到了近前,细看之下,才发觉她似乎是哭过了,眼圈儿发红。
如今阮年回来,她应该高兴,但是隔了这么些年,骤然相见,伤怀也是在所难免。这会儿要是亲下去,说不准要挨她一巴掌,他还是有自制力的,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将视线移到旁处,转移话题问她:“阮年怎么样了?”
皇后伸手推开他,牵起唇角淡声道:“劳圣上记挂,他九死一生从戎羝的虏奴中逃出来,半条左腿溃烂不堪,因耽搁的时候长,若医治的不妥当,只怕将来会不良于行。”
侧头往外看,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上来,清辉满地,月色森然。
她旋过身去,道:“外戚势大,于朝廷不稳,如今他再不能领军作战,阮家之势至于此也就到头了。本朝少了外戚这个隐患,于国于民皆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