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边的黑漆红木大方杌上放着个木盆,盆里静静漂着个葫芦瓢,瓢里盛着浅浅一层清水,映着窗外月亮的影子。
这木盆放在这里许多年了。
祖父喜欢养花,平日总要在屋里放上一盆水,闲来无事给花浇浇水,尤其正值此时暑气炎热,这盆清水更是必不可少。
夏湘心里默默念着:二管家,委屈您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夏湘躲着月光站在阴暗处。
房门被推开的一刹那,夏湘将目光瞥向木盆,蓦地抬起胳膊,伸出手掌。水盆里的水化成一条长蛇,猛地从盆里窜出,顶着葫芦瓢朝二管家的面门飞了过去。
“哎呦!”二管家一声痛呼,捂住了脑门儿。
夏湘瞅准时机,迅速从二管家旁边溜了出去,小小的软缎鞋踩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方才,二管家进门的时候,老太爷一直处于极度紧张状态,死死盯着房门,并未看到夏湘的小动作,更不知道那盆里的水是如何顶着个葫芦瓢飞到二管家面门上的。
这会儿,老太爷见夏湘趁乱溜了出去,顿时放下心来,对于葫芦瓢的事儿,也懒得去琢磨。
“深更半夜,你来做什么?”老太爷望着茫然的二管家,先发制人地开了口。
“听您房里有动静,老奴就……就过来瞧瞧……”二管家低着头,一边揉着脑门儿上的包,一边儿应着老太爷的话,满脸委屈。
自己十二岁便在夏府做小厮,熬到如今五十有六了,一向深得老太爷欢心。可今儿这是怎么了?只是听到屋里有动静,过来查看一下,老太爷怎就拿葫芦瓢打自己?
老太爷眼珠儿一转,拍着脑门儿说道:“睡糊涂了,还当是小偷呢,抓着葫芦瓢就扔出去了!”
周管家捡起地上的葫芦瓢儿,弓着身子走到窗边,将葫芦瓢扔到木盆里,心里却在纳闷儿。
老太爷离窗子这么远,怎么够得着葫芦瓢?再说,从木盆到门口,挺长一段距离,洒了一地的水。老太爷要抡瓢打人,难道还要舀上一瓢水?
更何况,老太爷打完人,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回到床上,且滴水不沾的?二管家犹疑片刻,还是问了出来:“方才,屋子里没有人吗?”
“什么浑话?”老太爷难得眉毛一挑,硬气了一回:“我不是人?”
二管家的腰弓的更厉害了,伸手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您瞧我这嘴……笨的!”
“洒些水也好,凉快些,大半夜的,你也早些去睡罢,省着明儿没了精神头儿。”老太爷挥挥手,转过身去,闭上了眼。
“您好生歇着。”二管家瞧瞧退出卧房,将房门轻轻掩上,心中狐疑,却也不敢多问。
老太爷也在想,那水……那葫芦瓢……到底是怎么飞出去的?夏湘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
可遑论葫芦瓢是如何飞起的,有一件事得到了确认,并且因为此事,老太爷心中大喜:夏湘没傻!
**
装傻子是件很辛苦的事。
让人心烦气躁,抑郁难解。所以,夏湘愈加喜欢跑去跟祖父聊天。
“那葫芦瓢?”夏湘眨巴眨巴大眼睛,睫毛忽闪忽闪地,像蝴蝶翅膀,十分美丽:“那葫芦瓢是我随手扔出去的,许是太紧张,用的力气大了些。”
她甩甩萝卜似的小胳膊:“今儿这胳膊还疼着呢。”
祖父一听,顿时忘了方才的疑惑,拉着夏湘的小胳膊,紧张地问:“哪里疼,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有没有伤了筋骨?”
夏湘连忙将胳膊抽回来:“只是有些酸罢了,不碍事的。”
祖父叹口气,脸上的皱纹都放松了下来:“湘儿啊,你这装傻是要装到什么时候呢?”老爷子不由开始担心,夏湘在京都也算小有名气,那此番成了傻子,自然也会被许多人知道,日后还如何找婆家?
再说,瞧着夏安愁眉不展的样子,瞧着赵从兰喜气洋洋的德性,老爷子心里堵了一口气,很是难受。
夏湘抿嘴一笑:“等京都里所有人都忘了我的孝名、诗名!忘了吊床是谁想出来的主意,忘了父女饼是谁做出来的,我便不用再装下去了。”
等自己的好名声被所有人遗忘,丞相府自然就不愿多看自己一眼了。
“哪那么容易?听说就连那个嘴刁的宁王,都吃好了你的父女饼,将你好一番夸赞。”祖父说着,脸上透着一丝骄傲来。
夏湘揉揉眉心,很是苦恼:“那便多装些日子,总有一日,人们会忘了那个聪明的夏湘,只知道夏府大小姐是个傻儿。”
总有一日?或许,这一日对府外的某个世子来说却永远不会到来。
宁王府上,李毅站在窗口,听着仆从的回报,脸色愈加阴沉,身子越发僵硬,死死捏着拳头。
“下去。”他挥了挥手,转身坐到椅子上。
仆从迅速退出房间。李毅蓦地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摔到窗外石板路上,乍裂声随之而来,茶杯摔成无数片。
傻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