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菜九的记忆里,李老从来没有说过他人的不是。对于平辈或前辈,李老总是说谁谁谁非常了不起;对晚辈,他总是说很不错。就是菜九毕业二十年混得一塌糊涂,到他这里还是说你不错,你也很好啊。李老始终这样待人,不等于他不清楚他人的底细与真实分量,只不过他一贯与人为善,专门看别人的长处罢了。而作为李老的学生,菜九一点也没学到老师的这种修养,只要有机会,菜九倒是颇喜欢讲他人的不是的。有一次,菜九跟李老提到一个他也颇熟的名家,以为其人名不副实。李老问我怎么知道的,菜九就摆出了一二三。李老就笑了,未加评论,表明他心里一本账,清清楚楚,只是从来不说而已。菜九搞人性研究有年,感触最深的就是人的自大与自负不止是无一能免,而且是深入骨髓。菜九都不搞医了,有时看了别人拿来的药方,还想从中挑刺呢。那么,业内之人,文人相轻之习就更甚了,如果能不经常说前医他医的不是,就是不小的定力了。而李老则是从来不说前医的不是,不仅自己不说,病人主动说起,他还要为那些人开脱呢。他会说,中医有七方十剂,有人喜欢用这种,有人习惯用那种,都自有其道理。如果看到那些开错方的医生是自己的熟人,他就会在电话里告诉人家有哪些不妥处,不是很熟悉的人,他也会写个信提醒人家应该注意哪些事情。其实李老的这种好心,受提醒者未必就会领情,但李老本着与人为善的天性,不论对方有什么样的反应,他还是要不断做类似的事情的。可以说,李老的一生,就是这样与人为善的情境下过的。正因为这样,李老为自己营造了良好的工作环境,正是这种和谐的工作环境,使得李老能做出许多重要成果。
1999年元旦后,孙世发师兄告诉菜九,今年李老退休了,工作惯了的人,一下子退下来,可能会不开心,我们这些老弟子是否以为其七十岁作寿的名义去芜湖看望一下。菜九焉有不从之理。但等菜九一行到了芜湖见到李老,没看到其有任何不开心的迹象。李老连续设宴款待我们这些老弟子,美酒敞开喝,也别提李老有多开心了,看来我们这些学生多虑了。仔细想想,李老是大智慧人,看了一辈子病,教了一辈子书,如今终于能从这种俗务中得到某种程度的解脱,未始不是一件好事,李老实在有理由有资本享受稍微能够自主的生活啊。何况李老还是兴趣广泛之人,专业以外,生活当中,需要其关注分心的事,也不知凡几。从教学临床岗位上退下来,正好可以更好地满足这些方面的情趣。
生活现实中的李老是个情趣却非常广泛的人,尽管早年学文的时间并不长,但因其天资过人,有过目成诵的童子功,背了一肚子的文中掌故,使得他有深厚的旧学功底。到了闲暇之时,经常将那些早年所学的文史掌故,翻将出来,回味一番,较之当年所学之初,无疑将是另外一番景象。李老曾向菜九说过一些早年学文的情趣,像对对子的有:
氷冷酒,一点两点三点
丁香花,百头千头萬头
冻雨洒窗,东二点,西三点
典木置屋,曲八根,直四根
诸如此类,真正是数不胜数。而中国传统文化与文字学中,这种趣味盎然的事例也正是多如繁星,李老工于此道,且沉浸于此,乐何如之。
因为有较好的旧学功底,李老的旧体诗原本就有不小的气象。在菜九看来,李老写诗是颇有诗言志之风的,因李老性情开朗,他的笔下总是充满阳光与欢乐,极少能见到愁苦之声。比如他的《读医经偶感》
读罢医经掩卷思,欲将薄技献明时。
甘当红烛常忘我,为济苍生永吐丝。
三寸银针通寿域,一腔热血育新枝。
巡回长忆江南道,杨柳春风尽入诗。
再比如《春日泛舟新安江上》:
欸乃一声古渡头,新安江上泛轻舟。
风吹浪细流偏缓,鸟语林深山更幽。
两岸桃花红似火,一湾春水绿如绸。
恍疑超脱烟尘外,身在武陵境里游。
当李老闻知自己荣获全国首届“国医大师”称号时,也会当场赋诗一首:
首评国医青史扬,华夏旗帜标杆长。
千载岐黄传德业,三十大师著华章。
稽首党恩施甘露,深心亿兆沐霞阳。
愿将仁术化“一帖”,普济苍生永安康。
李老生平收藏的大量字画,也是他退休后生活的重要快乐源泉。对这些书画,菜九所知甚多。记得菜九第一次到老师家学习,就对李老家墙壁挂满名人字画留下深刻印象。菜九对书画毫无品位,但看看那些落款,什么董其昌、袁枚、黄宾虹都赫然在目,自然也知道其价值不菲。尤其印象深刻的是那些装裱字画的镜框,看起来都像是红木的,非常名贵。菜九俗人一个,一看到这些镜框,就忍不住要为其估价,估计这些镜框真能值不少钱呢,而且字画与镜框还经常更换,在菜九的印象里,李老家的字画与镜框多到无可计数,左一成套,右一搭配,所以菜九私下里估计,若把李老家的藏画藏字换算成钞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