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想再问上一句,却见那背影比冰雪不差,生生将话冻在了肚子里。回头,自己暗自一琢磨,想起那日同鬼眉之间的对话,心道,这买户收林的事,原也意不在此,干脆折腾大点儿,好为上回被人算计之事将功折过。于是,当即找了橙绿青黄几门的门主,一番这般那样、那样这般地好一通商量,然后便带了人奔了焦彝府。
再说蓝翎,入冬后便一日懒似一日。鬼眉临行前,他已躲在一处不分昼夜地拥被昏睡了十多个时辰,也不知那协律郎的差事是不是还应着。红袖等人自是不敢前去搅扰他,姜桐临走时倒去找了他一回。见他开门都不睁眼,依旧睡意朦胧,更比往日那缠人的软皮蛇模样又塌了几分,直接似要进入冬眠状态。便没好气地扔下一句,臭丫头不想那池家混小子有事,又劝他不走,自己搬救兵去了。又嘱咐一句盯着昭岚,关照各门之语,然后便掉头而去。
蓝翎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便阖门上床。又昏昏沉沉睡了数日,让红袖招的粗使童子几乎疑心他死过去了,这才哈欠连天地睁开了眼睛。醒来后,躺在床上懵懂无知,隐约记得有人来找过他,好似说了些话。茫然地瞪着帐顶,蹙着眉头想了许久,这才模糊记起‘臭丫头’、‘混小子’、‘劝不走’等断续之语。
琢磨一下其间意味,骨碌一下翻身坐起,匆忙洗沐更衣,往拾遗府去了。
池凤卿听得下人来报,说是蓝大人来访,先是微微一愣,继而眼中闪过一抹异色。片刻之后,又面无表情地朝下挥挥手道:“让他进来,孤去饮羽阁等着。”
那回话的家人见他未有一个请字,又是一副淡淡无味的态度,比对平日大为不同,心里有点生疑。倒也不敢多嘴,依言将蓝翎引了进来。
蓝翎熟门熟路地到得饮羽阁,见了池凤卿便笑语寒暄道:“小凤儿,近日可好?去外头混了几日,越发显得还是你这里好了。至少,酒虫子乱咬时,你这里美酒是能管够的。”
池凤卿听得那一句“小凤儿”,心中一动。再看看他勾扬的眉眼,和那不自觉中透露出妖娆之气的步态,忽然想起那凋零的梅树,并树下发生的一切,暗自嘀咕一声,古怪如魅。因不知蓝翎忽然不声不响地离了拾遗府,今日又为何事而来,故而且作静观之态,也挤出淡淡一丝浅笑,回道:“好酒自然是不缺的,可不知蓝兄是不是只为了美酒而来?”
蓝翎不知近日变故的详细内情,也不知池凤卿和鬼眉已然摊牌,更不知池凤卿此刻对他已是心存抵触,生了戒备防范之意。故而也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只当他是取笑自己只为惦记美酒才肯上门的嗔怪之语,遂撩了撩发丝,笑道:“呵呵,美酒嘛,自是其一。不过,这大冷天的,若是只为解馋之物,倒也犯不着专门跑这一腿了。”
自顾自宾至如归地寻了铺着羊毛毯子的软靠处坐下,道:“早起迷迷糊糊于睡梦中又得了一段不错的旋律,此刻赶着拿来与你同享。”说罢,便轻叩扶手打节奏,有谱有调地哼哼给池凤卿听,末了,问道,“你说,此曲是只做操琴为好,还是你我琴箫和鸣为佳?”
池凤卿早已察觉他同丹影非是不识,经过同鬼眉摊牌之后,今日再见蓝翎,自然不再以为他是单纯的知音琴友。疑心来者别有目的,却又不曾开门见山,不知他用意何在。心中虽有些许敌意,但也不曾忘了平日相处融洽,一时不便撕破脸催问,便径自由他,且作观戏。摆摆手,指指二人常用的琴,道:“凤卿一时没有记下曲谱,不如蓝兄先请自便。”
蓝翎闻言,便也不做推辞,移步到琴前落座,眼中闪过一抹他自家才懂的精光。然后抬手落指,轻勾慢抹。一首池凤卿往日未闻的曲子,从那纤长指间流泻而出。
池凤卿到底是痴人一个,听得旋律悠扬而起,便也渐渐放下疑虑、戒备,甚或因和鬼眉立场相对而迁怒蓝翎泛起的敌意,只往那曲中仙境而去。
初时,只觉那袅袅清音如同冬日暖阳,叫人熏熏然微醉沉沦。接着,便见春晖遍洒,花开半坡。池凤卿眼色迷离,早就随琴曲入了幻境。顺着那坡地缓缓上行,迷蒙中看见那坡顶背身站着一名华服女子,见他来了,便转过脸嫣然一笑。
“母妃!”
听得池凤卿轻呓出声,蓝翎心中滑过一丝淡淡疑惑,随即略一细想,释然一笑。那拨弄琴弦的纤指未有停顿,继续送出魂梦之曲。
幻境中,凤妃听得池凤卿一声低呼,柔声叮咛道:“卿儿,慢些跑。”待他近前了,拉着他的手细细端详一番,笑道,“我的卿儿可长大了呢!”
“母妃,我好想你!”池凤卿眼泛泪光,哀怜一语便要扑拥其怀。
哪知凤妃却轻轻一避,似嗔似怪道:“卿儿记着母妃,母妃自然是高兴的。可是,你我如今毕竟已是阴阳相隔,不可太近,也莫可太过挂怀了。”随即牵了他的手,边走边揶揄戏语道,“卿儿,你的心上,除了母妃,如今当牵挂的,可是早就另有其人?”
池凤卿闻言立时怔然,脚下却依旧不由自主地随着凤妃一路往前。不知不觉间,便到了那双株连璧的梅花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