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凤卿左右看看,端杯饮了一口,闲闲道:“今儿可是你们邀我出来的,这会儿不该问我拿主意。哪有做东道的反问客人怎么办的道理?”
那两人一噎,继而捋捋袖子,准备再掐。
“我说你们俩能不能喝口水,歇一会儿?一见面就跟斗鸡似的吵个没完!这么多年了,回回见面回回吵,却也不见吵丢了一个,但凡出来,却偏要一起的扎堆凑趣。”此刻出面斡旋说话的人叫陈思瀚,也是几家世交之子,新晋探花郎。此番出来是池固伦挑的头,却是打的给他庆贺的名头,只是这庆贺,也不知是第几回了。
楚南明旋即弃了和池固伦的斗嘴,转头朝他道:“你肯说话正好!今儿可就是为了你才出来的,你算最大的东道。适才凤卿也说了,就该东道拿主意。你说吧,到底要怎么办?”
陈思瀚道:“咱们又不曾带了衣服、被褥出来,眼下已经早晚凉了。一夜凉风一吹,明儿个保管个个伤风头疼,呆在船上过夜显然不合适。”
池固伦面色一喜,嘴角还不曾咧开,却见陈思瀚看看两岸,望了望前头,又道:“回城来不及,驿馆却也远着,这四周又不得几户正经人家,借宿也不成。”
楚南明顿时朝池固伦一龇牙。两人一对视,又转头齐齐朝陈思瀚道:“尽说废话!”
池凤卿此时接口道:“思瀚并不曾说废话,他的意思是,咱们索性再往前行一段。我隐约记得,咱们旧年骑马打猎,走山路到过前头的。当时从山上往下看,那水中有大片的绿洲,应该是群居之地。咱们上那儿去,一准有地方落脚。”
陈思瀚点头道:“知我者果然凤卿。若是不曾记错,往前再行小半个时辰,确有三处水中绿岛,其中两岛相连,一岛接岸,陆地面积都十分开阔......”
楚南明不待他说完,也不和池固伦拧着了,立刻兴奋地转身去催促船夫。
不多时,果然见前头烟波浩渺的水上出现了一片葱郁。岸上大大小小的鸟雀起起落落,正在嬉戏、争食,不断地叼了鱼儿上下盘旋飞舞。白沙滩头,一群孩童光着脚丫在摸贝壳,笑声并着脚印留了一串又一串。还有几个少妇蹲在水边洗衣浣纱,身后晾晒着大片的渔网,零落着几幅印花的布匹随风飘动。房脊檐角在绿林中隐隐可见,已经有几处早早的燃起了炊烟,几道袅袅青白互邀向天。
一片鲜活生动的景象映在霞光中,美不胜收。当下不及登岸便有人诗兴大发,尚未觅得佳句,却听岸上传来了用戏曲之调唱出的一首《忆江南》。
“丘前景,欢喜旧时颜。滩上沙鸥接老友,昔日燕子未曾嫌。怎肯懒归还?”
几人寻声而望,在离浣纱女和拾贝孩童不远的一块坡地前,一个白衣女子正一步一哼地往上慢行。坡底下临水系着一叶小舟。显然,她也是刚刚登岸不久。那女子待要将近坡顶之时,突然间便慢下了脚步,细看却是弓了腰身去逗弄坡顶歇着的一群水鸟。
楚南明见状玩心忽起,两步跑到船头,取了艄公的鱼篓,摸了几条小鱼就朝那群水鸟用力抛去。顿时,一群水鸟扑棱棱振翅而起,争先恐后地去抢食那半空飞来的鱼儿。白衣女子站起身来,顺了顺被翅风带乱的长发,拍拍衣上的羽绒,对着这一群只知贪嘴,弃她而去的小家伙不免有些失望,叹道:“唉!白鹭洲,碧云洲,洲上轻戏昨日鸥。归人步步羞。鸥啾啾,我啾啾,我道它能和旧??(抽)......”
眼见有只馋鬼顺着鱼儿的方向飞来了船头,楚南明接口道:“却栖新画舟!”
跟出来的池固伦又逮到了同他对着干的机会,揭短道:“咱们这船用了有年头了。”
楚南明朝他白了一眼,没好气道:“不劳你多嘴!她那里用了个‘旧’字,我自然是要用个‘新’字去接的。”
“你没听人家唱了句‘归人步步羞’,说她近乡情怯么?这离人归家,自然合个‘旧’字。咱们一条用掉了漆的旧船,载着几个京都府的长居人士,常年靠着这太仓湖的水土养育着,便是眼下这块地方,也算得是故地重游,哪里来的‘新’字?”
“我就喜欢,要你管!”
船上几人眼见二人又掐上了,兼对那出口成章的女子颇为好奇,也都纷纷跟出舱来。只见那一袭白衣站在坡上,裙裾随风飞扬。头上半空中鸟雀飞旋,脚下一片萋萋芳草,坡前清波拍岸,身后衬着红艳的夕阳,带出一圈光晕,竟如有些似仙似佛地临风而立。只可惜逆光之中,又稍稍隔了那么一小段距离,不太能够看清她的面容。
白衣女子听见有人接了自己的末句,举目寻声而望,然后就瞧见了楚南明手里抱着鱼篓当头站着,还有一只呆子正张着嘴朝他要食,当即明白那些沙鸥忽然离了自己的缘故。冷眼瞥了他一下,再依次从旁边的一干人等身上挨个儿扫过,在那同是一袭白衣的人身上略微迟滞一顿,然后伸指扣了唇舌便朝船头上的鸟儿打了个呼哨。那鸟儿眼见楚南明手里的鱼篓已经空了,闻声便振翅而起,又朝着白衣女子飞了回去。
女子伸手接了归鸟,摸了摸它的头,随即又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