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姬坐在快风楼二楼的角落里,似乎从那一夜到现在,她都不曾动过。
她常常就这样木然坐着,一坐便是终日,直到吕盈和吕政来同她说话,拉着她回房歇息。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就这样躲在快风楼里。
她在思念一个人,一个离开了她三年的人。
都说时间如流水,可以慢慢冲洗掉每一个人的悲伤。可她却怕时间真如流水,将她从前与那人的每一段记忆都冲淡了。
她再见不到他了,甚至连梦都梦不见。每一夜的梦里,都是漆黑一片。若她再不在醒来时思念,她真怕会忘了那人微笑的样子。
那个人,笑起来的样子……
他同胡衍笑起来的神气很像。可他薄薄的嘴唇,却比胡衍要多情上一千倍;他的笑声,也比胡衍清朗上一万倍。
她从来都不会认错。
除了她第一次被胡衍从雪地里救起来时。那时她神志全失,也不晓得,这世上竟会有这般神情相似的人。相似得连赵老夫人,见到胡衍时都有些心神恍惚,终于默不作声地接受他的帮助。
可为何三日前,她又再一次认错了人。
那夜她忽然间心绪不宁,鬼使神差般去了红泥小栈,随后又在驻马桥晕厥。可她明明听到那人唤她的声音,明明是那人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为何她一睁眼,面前的人却换作了胡衍?
月儿、月儿……她听到有人叫她月儿。
胡衍绝不会唤她做月儿。是她混乱了神智,还是那人,终于肯来梦中,同她说一说话了么?
若是如此,她宁可一辈子都昏迷下去。也不要胡衍来唤醒她。她晓得胡衍对她很好,千依百顺。可除了那个人,谁对她好还是不好。她又几时在意过呢。
她又是怔怔地坐着,连楼下有人在唤她:“赵姬姑娘。有人要见你。”都没有听见。
直到有人上了楼,坐到了她的右边,她才突然醒觉。那人靠得她太近,她一扬手便要朝那人击去,那人急急忙忙道:“赵姬,是我。”
她听到这声音有些熟悉,收住了掌,茫然抬起头来。瞧见面前荆钗布衫难掩秀丽容颜的女子,微微一愣:“卉姬?”
她与卉姬,亦是快有三年不见了罢?
胡衍带着她们一行四人到了邯郸的时候,快风楼已经闭了门歇了业。胡衍四处打听,才晓得卉姬听到那人的死讯时,便晕了过去,此后一直在病榻上缠绵。好在秦国质子嬴异人,虽自身难保,可仍是将她接去了质子府,扶持着过日子。
于是胡衍接手了快风楼。
赵姬什么都没说。可胡衍一见到她望着快风楼的眼神,二话不说便将它盘了下来。他不晓得,这酒楼的主人。其实并不是卉姬,另有其人,只是那个人……
明月小楼,把酒临风。
若世上真有鬼魂,
若他魂魄归来,他定然要在此饮上一樽的。
“我身子好了许多。邯郸城这几日也没那么乱了,所以想来瞧瞧你。”卉姬坐到了赵姬的身边,柔声道。
“异人哥哥,可还好么?”赵姬低声道。“你可还好么?”
邯郸被困时,赵王曾遣使威胁秦国。若秦王不退兵,赵国便要斩杀秦国质子嬴异人。可秦王只是一笑置之。赵王没了办法,悻悻作罢。嬴异人却因此又惊出了一身病。
“他的病好了许多。自从胡老板叫人暗中保护质子府,我们已少了许多麻烦。”卉姬微笑道,“小秦一向待我极好,我又怎会有什么委屈?”
赵姬瞧着卉姬,她秀丽依然,只是面容消瘦了许多;身子清减,衣着俭朴,可身上衣饰等物都是八九成新,颇为体面。确然嬴异人对她不错。她微微颔首,低声道:“如此便好。”
胡衍刚接过快风楼时,邯郸刚刚被秦将王陵围住,满城凄风苦雨,生意自然清淡;直到最近,生意才好了一些起来。胡衍极有家底,又有门道,无论秦国对邯郸的进攻是紧是松,他都能轻而易举地弄到米粮等物。他们也因此才能照应了马服君府和质子府三年。
马服君府,快风楼,质子府……举凡那人要维护的人,要做的事情,只要她在一日,无论用什么法子,她都要为他做到。
“月儿……”卉姬又低声道。
月儿?
这个名字,除了三日前的梦中,已经好久没有人提起过了。卉姬明晓得她不愿再用这个名字,怎么仍这样叫她?赵姬愣了愣,恍惚间听到楼下有人招呼道:“胡老板,回来了。”
“月儿……我今日来……是有个不情之请,”卉姬踌躇着,嗫嚅道,“我昨夜……梦见了……将军。”
卉姬也梦见了他?莫非……他真的魂魄有灵,来与故人梦中相见么?
赵姬故作镇定,淡笑道:“他有心,自然会常常来见你。”
卉姬道:“我梦见将军对我说,他放心不下老夫人和菱儿。他怕她们在邯郸受人欺负,托我好好的安置她们。”
他既然有心入梦,为何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