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韦连连示意她住口。他却并未责怪她,而是仰起头极认真地答道:“自鹿鸣之处来。”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你是想叫我师父做你的帮手么?”
对一个八岁的小丫头,他本不该这样巧诈。可她冰雪聪明,立时明白了他话里的双关之意。他眼里露出赞赏的光芒,笑道:“从前是,可你师父看尽世事,只想在云蒙山终老,便不再勉强了。我只是来陪他坐而论道,打发寂寥罢了。”
“既然陪我师父这么久,晓得淡泊的好处,何必还要有这么大的志向?”
“生逢乱世,男儿生当暮沙裹草、纵马长啸,立一番功业,方才不虚一生。”
她这才笑了,从梨树上跳了下来,向他摊开手来:“你要上山么?那便请我吃东西罢。”
他左右瞧了瞧,从旁边的树上随手摘下一个山果,放到了她的手中。她抛了一抛,笑着奔上了山去,却未瞧见他的目光,自那一日起便追逐着她的背影,未曾移开过。
他瞧见她捉弄靳韦与小恪,听见她的笑声洒遍云蒙山,看见她雪白的身影在山间穿梭。他同赵括一样,喜欢又聪明又好看的姑娘,而她的身上,除了聪明与好看,更有一股我行我素的骄傲之气。
那是月夕最与众不同的地方。
他晓得她还小,不晓得她懂不懂,整整七年,他默默地在等她及笄。
直到那一日,他终于开口,叫她等他。
他说他一定会来,可他终究没有再上云蒙山,为她祝贺及笄之礼。而三年后,她已将那一个山果,转赠给了赵括。
月夕撑了一下自己的身子,缓缓地调匀呼吸,轻声道:“从前月夕不懂事,无礼之处,还请公子恕罪……”
“赵括已然不在此处,你不必刻意如此。”信陵君突然打断了月夕,不耐地提高了声音。他素来雅达,除了方才以为月夕已死时几乎失了神智,便只有眼下这样失态了。
月夕默然许久,道:“三年前,是公子自己失了约。”
往日不返,来日多忧。惧来日而弃将来的人,原本是你。
“若我当初不失约,你此刻待我便会不同了么?”信陵君凝睇着月夕,苦笑一闪而过。
“公子为何要失信?”月夕一抬头,瞧见信陵君正目光复杂地望着她。她心头微抖:“你早晓得了我是……”
“我从前并不知晓。只是曾蒙越兄所托,为他去查一个叫芈霜晨的女子的下落。”
“是祖奶奶……”月夕轻呼了一声。
信陵君微微颔首:“我叫人查遍了楚国的王室,才听说有一名王族之女,小名霜晨,嫁入秦国,侍奉秦惠文王。后来惠文王去世,她成了秦国的执政太后……”
“三年前,我去探望越兄,却收到姊夫欲逃离秦国的求援信,只得匆匆离去。岂不料在邯郸郊外隐约见到了你的身影,我私下向越兄请教你的来历。越兄说,他只晓得你应该是自芈霜晨处来的,我便完全明白了。”
“月儿,若我当初不失约,如今你便会愿意随我去大梁么?”信陵君沉默着,又重复问了这一句。
月夕默然望着屋外的苍茫夜色。信陵君侠名动天下,仁义播四方。那时的云蒙山上,两人皆不知彼此身份,懵懂无知的自己,难道就不曾为他的风华心旌摇曳过么?
难道不是他那一句“等我”,叫自己彻夜难眠么?难道不是听到他的婚讯,叫自己心神茫然么?甚至于自己悄悄下山,去了大梁,只为在信陵君府前望那一眼。
便是那夜在郡守府,见到他时仍有的心绪错乱,统统都不曾作假过。
只是这样少女情窦初开的心情,自己却是如今才完全明白。而待她明白时,她的心里眼里,便只有了赵括一人。
若他守信再上山来见自己,她会怎样?
或许两人间便会因此而大不同,或许她也会对他难舍难离,可这也都只是或许罢了。
谁叫让她明白一切的人,不是他呢。
他再是飞仁扬义,可又怎么比得上那只老狐狸懒洋洋的一笑?
月夕念头辗转,可终觉得尘世间还是只有那一人好。她笑而摇头,缓声道:“世间事,最恨难以回头。公子既然失了约,从前事便莫要再提了。只是我竟因公子,而遇上了赵括。他……”
她微微一笑:“他与公子,却大是不同……”
“他与我有何不同?”
“公子胸怀大才,养客纳士,一心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便如朱先生的大锤,劲风过处,所向披靡;可赵括他……”月夕忽然轻轻“啊”了一声,低笑道,“快风楼……我真是糊涂了,福伯说他将快风楼交与卉姬经营,那为快风楼取那名字的人,定然是他。”
“快风楼?”信陵君一愕。
“赵括他……他最爱的,不过是明月小楼,把酒临风。有此两样,便是他的人生快事。可他这人又太过心慈手软,总要将身边人的事情揽上身,只顾眼前不想将来,常常将自己搞的一团糟。”
月夕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