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那间空落落的耳房里,咱的心情和外面的阴雨天气一样糟糕透顶——咱想埋怨咱娘,你和爹都小半截子入土了,为什么就容不下我这个娇嫩的老幺儿做你们的电灯泡呢?你们忙你们的大事小情,咱老老实实躺在旁边睡咱的觉,大不了以后不影响你们就是了,为什么这样子狠心?
咱还想埋怨老天爷:“不就是急着和月亮婆婆说几句体己话,走那么焦急干什么?都老夫老妻几十万年了,相互熟悉得各自身上有多少个痦子,有几根头发丝白了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还有什么火热的激情要对外发布呢。听我的劝,老天爷就好好呆在天上,让这夜黑总不来临才好!”
那样的话,咱还有可怕的东西呢?咱也总不用赖赖抓抓地围着咱娘不放手,惹得咱爹一看见咱,就如同腱子牛瞧见那块红布一样塔肩磨蹄子,不是咱娘给咱罩着,咱爹那一蹶子早咱将掠飞在轮回的路上了。咱大可以在咱家的院里院外努力飞奔了,想去哪个角落,咱第一时间就到了。多好!
为什么要有夜晚,一瞧见火红的夕阳往下滚落,咱就紧张——还没有怎么着,怎么又到夜黑了,整黑整黑的提心吊胆,你难道没有看见咱的黑眼圈比大熊猫都大吗?咱又不喜得当国宝,唉,你不晓得这夜黑咱怎样难过,一整个夜黑咱通常把能够收集到的铺盖东西全都堆垒在咱的身边了,就为了筑起一道虚假仅供心理安慰的用来防范鬼魅魍魉的头道城防。那又怎样,咱还不安心呢。咱在仔细地将门窗严严封闭之后,还拽了椅子放在窗背后,挪了宽大的桌子顶在门背后,就这眼看都要武装到牙齿了,咱还不放心,必定要手里拿了从厨房里特意拎来的擀面杖,须臾都不肯离开,连操作小二防水的时候都不敢放手的。咱那个怕呀!
都已经这样了,咱还是有些不放心,咱的耳朵直楞得可比喵咪有效多了,外面的各色声响咱全一音不漏地收拢在身了。原先,咱常常在咱娘的身边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还是在咱娘千呼万唤吃早饭的声响里才起来——咱居然不晓得这夜晚的音响也这么丰富多彩,也这么大有学问的。咱的那些个岁月算是真正白混了,都!
先是从墙角的某个地方传出耗子们得意万分的“吱吱唧唧”的尖叫,把咱的小心肝勾得都跑到嗓子口儿了。咱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会从哪个方向跑来偷袭咱,也没有见人家行动,人家居然已经跑到大梁顶上搁那儿玩起来你追我赶的竞逐游戏了,还咯吱咯吱地不知道在啃些什么坚硬的物件。喂,你们住嘴啊,这屋里咱是老大,没有咱的允许,你们想要造反吗?
“嗷呜,嗷呜……”咱还在忧虑这伶牙俐齿的小东西会不会把粗粗的大梁立刻啃断了——我的妈呀呀,我就是被砸成肉饼了,也没有人知道吧。那个该死的猫咪又出场了,上场就是超高分贝的叫春声声,可咱咋听咋像一个小屁孩在那里哇哇大哭啊!还一下子就勾出咱的伤心事:“我不生你们非要我生,生了又不照顾我,我哭吧!”
“嘻嘻嘻嘿嘿……唔……你慢些,我疼疼疼!”谁在那里啼笑皆非呢,好像是才接了媳妇的三哥吧?大人呢,怎么都这么复杂,两个人在一起有什么好,非要凑在一起这样又哭又笑,傻子似的。还听见似乎巴掌越拍越响的那声音,直到最后那一声要命的尖叫:“啊呀,我的心肝儿,我要给美死了!”总让咱担心,三嫂们是不是真的就死了,还为此担了一夜黑的心,咱总在惊惧着:“鞭炮声怎么还不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呢?”二天早上,咱才明白,咱的担心完全是抓痒的六指呢,只不过多了一道毛蹄子印而已。咱的三哥和三嫂正手挽手,脚挨脚地亲昵呢,连吃饭的饭桌上也这样。
不管咋说,这个家咱是待不下去了,家里的每个人都能够成双成对的,就是没有成对的,也离成对的好日子不远了。只有咱形单影只的,好像孤魂野鬼似的,简直就是这个大家族最多余的那一个,要了不多,走了不在乎——亏得那些年,咱把自己看得比山峰还高,弄半天咱就是最最无关紧要的那一个。
咱走吧,到外面的广阔天地吧——不是说心底无私天地宽,咱为什么一定要在家里的小歪脖树上吊死。毕竟,只有挪不活的树,没有挪不活的人。
“吆呵,我们的大将军来了!难得!大家都站好了,给大将军请安了!”看到咱,为首的孩儿头先行动起来,夸张地给咱鞠躬又作揖。面似恭敬,咱看到的全是嘲讽。
“参见大将军,大将军救我……”手下的那帮喽啰一个个嬉皮笑脸,都站得东倒西歪的,作揖的腰身,不要大风,吹口小气都让他们摇摇欲坠了。
咱哭笑不得了,咱的脸都羞臊得没有处搁,没有处藏了——有这样胆小的将军吗,十好几了,离了咱娘的被筒,连睡觉都没有点儿睡了。咱暗地里将咱娘好一通埋怨:“没有出生的咱在肚皮里折腾俩跟头,就是当将军的料。如果咱在里面打了个喷嚏,恰好又摇头晃脑念了句诗,咱是不是就要做大文豪了。不对应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了!毕竟,会作诗的文人万万千,能够当上丞相的就那独独一个,威风吗。”
“大将军,是带我们玩打仗呢,还是玩抓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