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张峰错愕的就是这少年出其不意的声音。当然不是指这声音的悦耳,也不是这悦耳之声让他骨头发软——都累到这个份上了,只剩一口力气了,肌肉都麻木了,骨头都散架了,哪还管得了骨头是酥是软——让张峰错愕的,是这声音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明明是个男儿身,却发出女儿音;尽管那少年就那么一小声,可张峰听得真真切切。早已是筋疲力竭的张峰,不免有点迷糊地问自己:“这个漂亮的少年,到底是男还是女?”女扮男装这在当年也并非稀罕之事,可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张峰来说,也算是头一遭遇见,有点天然呆的他完全反应不过来,在这点上犯迷糊了。
也许,还因为先入为主,在张峰的脑子里早就认定了那是个大男孩。一路上,虽然张峰全力挑担,无暇顾及周遭,可周遭的人和事还是心中有数的。这两人和他同路好一段了,一会儿在他后面,一会在他前面,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的,一直都没拉开太远。张峰也没把他们放到心上,只是知道他们的存在;既没正眼看过他们,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瞟过他们;也没竖过耳朵听他们说话,只是偶尔顺风他们说话的声音飘进过自己的耳朵。那明明就是两个男的:一个中年,一个少年。这下倒好,少男一秒变少女了,张峰也被秒到了。
那个少女——少男装扮的少女——也就是我们这一路提到的少年,在被爹爹“嘘”声制止说话的一瞬,她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本来,她一路都很小心,像蚊子般细声说话,外人听不清什么;就算说错了,也没人发现得了;即便是偶尔大声说一两句,她也是用假扮的男声说出去的,没露过任何破绽。只是刚刚有点忘乎所以,好不容易辛辛苦苦终于爬到了山顶,一时兴起就忘了身份扮相,用自己的原声念出了“南粤雄关”四个字,一不小心就露了陷:原来那得体的男装里面,包裹的是个女儿身。
这马脚一露,这少女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她自己觉得,还不算太坏,在这闹腾的关口,她那瞬间的破绽似乎并未引起别人过多的注意,除了挨得近的人。而离他们父女俩最近的就是骡子和张峰,她的前面是骡子,后面是张峰。于是,她回眸朝张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露陷了害羞还是故意调皮淘气,她还特意朝张峰扮了个鬼脸,然后笑着拉着爹爹的手,故意像个男子一样走路,避开骡子往山顶那边的关楼大步迈进。
早已发懵的张峰,此刻脑子瞬间短路,疲惫已极的身体立马失去了原本的节奏——肩不知道用力了,腰不知道使劲了;连脚步都不知道往哪挪了,是左是右完全不听指挥了;脑子指挥不了脚步,脚步也听不进指挥——从头到脚全乱套了。
“让开!快让开!”赶骡人在后面着急地叫着。
嘈杂的山顶,拥挤的关口,刚刚从关楼下面走来四匹骡子,是由广东往江西方向的,和张峰他们相向而行。四匹骡子中最后一匹驮人,上面驮着的人公子少爷模样,旁边跟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似是家丁保镖之类;前面三匹骡子全都驮着同样的货物,且栓在一根绳上走成纵队,赶骡人和第二匹骡子并排走,前后都可以照顾到,很实用也很有效率。可这种效率也蕴含着某种风险,骡子终究不是人。此刻,尽管大声吆喝的赶骡人连拉带扯,也没能阻止交通事故的发生:最前面的骡子和张峰撞在了一起!
张峰肩上的担子被猛地撞飞,两筐瓷器先后着地,哗哗作响,幸好瓷器没有伤着张峰自己;这冲撞来得太突然,冲撞之力度又极其巨大,被撞的张峰瞬间倒地,都没有踉跄几下又站稳的机会;倒地的张峰已经晕了过去,还算好,他还是完好的,没有受伤。
因撞击导致左右的瞬间失衡,张峰肩上的扁担被撞得高高弹起——弹起之高,即便是张峰和瓷筐都早已“着地”,它还依然“飞”在空中——而落下的时候,却意外砸到了跟在张峰后面张山的头上。张山还没来得及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飞”来的扁担劈头盖脸打晕在地。当然,又是两筐瓷器掉地上,哗哗作响,更糟糕的是,张山这两筐瓷器的响声并未就此打住,而是哗啦啦继续响个不停。因为张山还在坡面上,倒下时两筐瓷器掉在斜坡上,筐借坡势,直往下滚,根本停不下来,以至于响声不断。那些跟在张山后面爬坡的瓷器挑夫们,一些躲闪不及的,纷纷中招,随之骂声四起。这个不用看,听那此起彼伏的碎瓷声和喝骂声就知道——损失惨重得惨不忍睹。
和人相撞的骡子自然也受到了惊吓,它踢踢踏踏地东弹西跳的。幸好,混乱中骡子的蹄子也没踢踏到倒地的张峰,张峰算是又躲过了一劫。这骡子好像也通点人性,它生怕伤着了人似的,弹跳的蹄子极力避开躺在地上的人体。等到惊吓过后,骡子发现没有什么危险,在主人的拉扯吆喝中稳稳地站住了,仿佛知道自己撞了祸似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匹骡子背上驮着两箱货物,在和张峰相撞中,张峰的扁担正好撞在骡子侧面的箱子上;扁担头戳断了箱子的一根木块,在木块的断裂处出现一个破洞。在骡子的踢踢踏踏蹦蹦跳跳中,从那箱子的破洞处滚出一个黑球,掉在了地上;这黑球似乎也不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