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沂那时其实不老,就三十多那么一点。而镇上不论老幼,都尊称其为老熊。熊沂学棋学得晚,从他端坐到棋盘前,第一次拈起棋子,已经是个十六岁的少年。也不知是哪个师傅教他的,在下棋之前,他必定长袍加身,头发整齐,然后将脸洗净,将手洗净,再一脸严肃地在棋盘前坐下。那年,也就是他刚过了二十岁生日不久吧,他向镇里的棋王老叨发出了挑战。老叨曾得过县上的亚军,又是镇上的十连冠,熊沂向他挑战,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味道,自然就吸引了很多棋迷。
两人相对而坐。熊沂一脸霜色,冷得如石,双眼也似一汪深潭,显得深不可测。老叨见熊沂许久都没动棋,便不时朝熊沂使眼色,熊沂却视而不见,浑然不动。老叨忍不住想道“小熊,该你先行棋了”,话刚到嘴边,却变成了,“老熊,该你先行棋哩。”
众人噤然。一个堂堂的棋王,怎么会尊称一个小伙子为老熊?想笑,都不敢笑。因为当时的小熊,不论从神态,还是从气势去看,都给人一种长者的感觉,老叨称其老熊,再贴切不过了。
熊沂便发话,“老叨你懂棋不?”
老叨愕然,然后生气道,“我、我咋不懂棋?”
熊沂瞥了一眼老叨,立马一声不吭地起身走了。本以为是一场世纪大战,便这样不明不白地收了场。老叨那个气啊,足足将镇上的酒气足了七天。自此之后,小熊便变成了老熊,熊沂也再没跟老叨下过棋。但凡赢过老叨的棋手,熊沂必定要跟其下,并逢下必赢。不言而喻,熊沂的棋高出老叨的棋足足两筹。后来,有人问熊沂,干嘛不跟老叨下棋,是不是老叨的棋太臭?熊沂摇了摇头,说老叨的棋不错,就是不懂棋,跟不懂棋的人下棋有什么意思?
问的人被答得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人家老叨是棋王,岂能不懂棋?说起来,老叨下棋也没有什么大毛病,只是在行每一步棋之前,总爱唠叨个不停。比如他要走马,必定一边冲着马唠叨,马啊马,你该往哪走呢?该往哪走?一边冲对手察颜观色。不时故意伸手欲拈棋,看对手的反应,只要对手流露出半点惊慌的神色,他立马拈子行棋,如果对手不动声色,他的手立马会缩将回来。嘴又唠叨,马啊马,看来你是行不得了,行不得了,人家正在设陷阱等你跳入去哩。不走了,看走炮行不行?
如此重复着唠叨,没点道行的棋手,早就被他气昏了。
是否因了这个毛病,熊沂才道老叨不懂棋呢?回答是否定的。是因为老叨下棋前没洗手?熊沂说,非也,那不过是个人的习惯。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是什么?熊沂一直没说。人们也就不得而知。老叨却因戴上了“不懂棋”的帽子,脸上总是阴天带雨,从没晴朗过。跟人下棋,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最终连冠军的头衔也丢掉了。熊沂的名声则如日冲天,不是因为他得了什么冠军,而是他熊沂的棋下得如行云流水,让人怎么看怎么舒服。即使是跟小孩子下棋,他也下得很认真,也是行得如雨打芭蕉,莺歌燕舞,给人一种甜潞潞的感觉。凡跟他下棋的人,赢也开心,输也开怀,绝不会因了输赢,而耿耿于怀。倒是让人觉得,下棋的过程,胜过输赢的结果。
渐渐,人们才发现,熊沂凡跟人下棋,从没将自己当成是高手,非要别人先行棋不可。每开局前,他都会向人要一枚硬币,然后与对手猜先,谁猜赢,谁先行棋。就是说,熊沂对谁都平等对待。反观老叨,则没如此,凡镇上的人跟他下棋,先就像低了一等,非先行棋不可。熊沂说老叨不懂棋,是否就是因为这呢?
熊沂没说,直到老叨死了之后,熊沂也没说。
“哈哈,这故事太精彩了。”赵剑南忍不住笑道,然后望着熊沂背影,“熊老爷子,我也是不懂棋的哟,你还跟我下什么呢?”
熊沂洗好脸,沐了手,转过身来,“你别听莹莹乱说。你知道不,她就姓狐,名小莹。有什么她不能‘狐’说的?”
“熊老爷子,你再说我‘狐’说,我以后都不理你了。”狐小莹装作生气的道。
“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但人家赵兄弟是个聪明人,一看我打着‘一代棋王’的旗号,就知道我是个好自吹自擂的人了,哪有你所说的那个熊沂那么高的道行?”熊沂道。
狐小莹却目闪荧光,天真的说,“哪怕天下人都不信,我却相信。”
“嗯嗯,你的情我领了、我领了。那你帮我们摆棋如何?”熊沂询问。
狐小莹高兴地答,“好咧,我为你服务了半个月,就等着为你摆棋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