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睡着的霁初猛然惊醒,她松开朔望看了看门的方向,漆黑一片,心里警惕起来。她没有起身,只是问了一句:“谁在门外?”
敲门之声随即停止,一个清冷而年轻的声音响起,他道:“过路之人,想借宿一晚。”
霁初有些迟疑,在千叶村居住了十年,她很少见到过生人。
而怕是她不信,门外之人又道:“我弟弟染了风寒,夜晚寒冷,此处无客栈可歇,只打扰一晚,天亮就走。”他说得有些急,但语调没有起伏,语言简短,想必是个不善言辞之人。
霁初起身,摸索着将油灯点亮,她披上外衣,刚打开门便有凄冷之风扑面而来。她哆嗦了一下,借着灯光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冷峻高大的男子,被阴影紧裹,一手提着包裹,一手背在背后,赫然是背着另一个白衣少年。
霁初让他进了门,才注意到他的腰间,还带着一把长剑,冷洌之意流转她没来由地心中一寒,像是深冬湖水漫过了双眼,寒冰冻结了全身。
屋子里只有一架简陋的床,朔望早就醒了,睁着一双眼看突如其来闯入的两个陌生人,灯光微弱,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容,有些好奇。
戾渊丢下手中的包裹和披风,将朝风放下来靠在自己的胸前,扫了一眼四壁的家徒,神色有些动容。他低头看了一眼朝风苍白的脸色,双眸紧闭,被夜雾濡湿的碎发凌乱地粘在脸上,显得狼狈而脆弱。
他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好不容易窥得那人的动向,朝风偏偏生了病,早上开始发烧,到现在才退。山林间湿气重,厚厚的披风都染了湿意,天寒地冻,朝风冷得厉害。走之前带了些治疗外伤的药,却偏偏没有料到堂堂北漠家的人会败于小小的风寒之下,连戾渊也无可奈何。思前想后,只得找一户人家避避寒,怕引起人家注意打草惊蛇,只得等到晚上才下山。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找了一户人家,看着孤零零的一对母子,真正将贫寒演绎到极致,也不比山中好上多少。从小生活在人间极致暗之宫中的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沉默良久,霁初也有些尴尬,猜测到对方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是如此穷困,自嘲地笑了笑,道:“不嫌弃的话,先让令弟躺下吧。”
戾渊点了点头,道:“多谢。”
霁初摇了摇头,将油灯置于桌上,转身向朔望走去。
朔望看着霁初疲惫的面容,在黑暗中有种动人的温柔,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母亲。”
霁初没有说话,在床头扯了一件旧衣将将朔望裹住抱了起来,让他在了椅子上斜躺好。
戾渊将朝风放在床上,扯开薄被掖好,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便扯出手巾擦去了他额头的细汗。
霁初将柴火点燃,热水瞬间和跳动的火焰一齐散来。她看了看戾渊俯身的动作,挺拔修长的身影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孤独。她喉中一哽,将朔望抱在怀中坐下,道:“天冷,过来坐吧。”
木柴燃得噼啵作响,火光明明暗暗,映得火堆旁两人沉默的面容模模糊糊。窗外依旧寒风冷冽呼啸,而屋中却有暖流从四肢汇入心脏,有零碎的热星点暖寒冬的长夜。
朔望受宠若惊,很快在霁初怀中沉沉睡去。
时光之手无声地推至夜半,夜色沉沉如蛰伏的猛兽伺机而动,刺骨寒风和无边黑暗肆意喧嚣。夜空深黑如浓墨打翻,厚厚的云深深浅浅地晕开,一弯冷月藏在云后,只露出刀尖般的亮痕,漏出如水的清辉,给大地罩上惨淡的凄迷。
小小的山村沉睡在崇山峻岭之间,重重的树影环绕在参差不齐的房屋周围,人们沉睡在各自似真似假的梦境里。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显了出来,挺拔,强健,宛如蓄势待发的黑豹,迅疾地向前掠去。地面被夜雾浸染得有些湿润,但他落下的每一步都悄无声息,如同走在柔软的轻絮上。
整个千叶村不过百来户人家,不过刻钟便可以从头走到尾。戾渊很快便停了下来,他将手按在剑柄之上,即使在黑暗中也可想象出他冷峻的面容,一双厉眸寒光四射,紧盯着暗中的一处目光如鹰般锐利。
那是一处看似与其他无异的普通房屋,屋檐低矮,木门斑驳,有一个小院和四五间房。
而戾渊冷着眼盯着房屋,依稀可以感受到将整座房屋都罩住的灵力,磅礴浩大,肆意汹涌如同浩瀚的汪洋,又如同一头浅眠的巨兽,无形之中散发出逼人的压迫来。他早就知道过那人的实力不可小觑,当年的那一场冥暗之乱给所有知晓的人心中蒙上的阴影到如今都不曾彻底散开,那样震惊极昼的耻辱宛如明珠上的裂痕。
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有多强,但再强大也终要为极昼的荣光而被枭首。而那个人毕竟还没强大到如同神明,不可能深入极昼还全身而退毫发无损,他亦在那一场大战中受了重伤,虽不至于让他死亡,却会让他衰弱。再虚弱的野兽垂死的反扑之力也宛如雷霆不容小觑,他不应该和他正面冲突。但南晴烟迟迟不至,已超过当初约定的期限,朝风又染风寒得不到医治在意料之外,这一连串的变故让他感到莫名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