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二这天十分冷,前两天下过的积雪就快没过膝盖,楼雪色换上一双鹿皮长靴,又是一身窄袖劲装,看起来飒爽利落。
姑苏长止一早就随马车等在楼雪色暂住的小客栈外,仗着身子颀长瘦削,穿了一套杏色厚袍也不显丝毫臃肿,脸上暖洋洋笑意几乎将冬雪融化。
“来,楼姑娘,手炉抱好,出了城门会冷上许多。”
贴心地送上手炉绒毯,姑苏长止前后忙碌了好一会儿,待车夫将大大小小的包裹都塞放好后,两个人便坐进车厢内启程上路。
要出城还得走一段路程,路上楼雪色心不在焉,低头看着手炉,目光却不知涣散去了哪里。
“店铺怎么处置了?平白丢在那里有些可惜吧?”姑苏长止忽然问道。
楼雪色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留给暖意了。她跟着清玉多年吃了不少苦,又遇上我这么个说话不算数的主子,着实有些委屈。我已经向爹爹要来暖意的卖身契,以后她就是个自由自在的人。她想继续开店正好,若不想开,那店铺或租或卖也有千百两银子,够做她嫁妆了。”
“遇上楼姑娘这么善良的主子,暖意姑娘真是幸福。”
姑苏长止唏嘘一番,忽而又从角落里掏出一大包东西,鼓鼓囊囊像是装满种子之类,随手放到楼雪色身边的小苏面前。
“差点忘了,这是托人从花鸟集市上买来的。楼姑娘走得匆忙,大概没有给这小家伙准备吃的,所以我擅作主张弄了草籽和肉干,也不知道小家伙吃不吃得惯。”
“小苏不挑食,在玉门军时我吃什么它就吃什么,荤素不忌。”楼雪色抱起小苏,按着毛茸茸的脑袋朝姑苏长止点了点,“小苏,快向姑苏公子道谢,不然你这一路就要饿肚子了。”
小苏不耐烦地咕咕两声,油亮眼珠瞥了姑苏长止一眼,脑袋往楼雪色怀里一埋,懒洋洋闷头睡觉。
在剑门的观点看来,鹰是灵兽,苍鹰的灵性更比其他种类多上几分,最能体会主人心意。
小苏接触的人不多,对绝大多数外人都很凶,完全不允许碰触,只对楼雪色极其亲近,对君墨离则是敌人一般凶残,见到必然扑上去扑打一番;而对云苏,小苏又是另一种态度,像是畏惧,又像是提防,一见到云苏总喜欢远远躲着。
不过躲也躲不掉,云苏看见小苏就特别贱,非要凑过去欺负一会儿才满意。
楼雪色没有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流露出的淡淡笑容,却把对面姑苏长止看得发呆好一会儿,暖暖目光中带着几分羡慕:“楼姑娘一定又在想云将军吧?”
宁和笑容一瞬僵住,楼雪色的心猛地揪了一下。
回忆,不是说忘就能忘记的东西,又何况,她本就不擅于忘记。
深深呼吸,楼雪色一丝寂寥浅笑:“让我最后想想吧,出了城门,以后再也不会想他了。”
“这样啊……楼姑娘真是直率得很,从不避讳自己的感情,又拿得起放得下,干干脆脆,不像其他女子总是拖拖拉拉犹豫不决。”
“姑苏公子是在夸我?”楼雪色笑道。
“是啊,我以为多夸夸楼姑娘,楼姑娘也会反过来夸我的,可是等了这么久,楼姑娘从没让我如愿过。”姑苏长止一脸委屈失望,伸出手抚摸小苏温暖羽毛,“第一次见楼姑娘就觉着很舒服,想要交个朋友,只不过当时没好意思只说,怕楼姑娘把我当成流氓。”
回想第一次在望江楼初遇,姑苏长止的确有些突兀冒失,但有那股儒雅风度在,把他当成流氓的可能实在微乎其微。
不过说实在的,楼雪色初见姑苏长止,一度以为他会是秦先那种风流纨绔子弟,毕竟以他样貌气质,主动送上门的姑娘绝对不在少数,琴师这身份本就挺招风的。
“喂喂喂,楼姑娘别往坏处想我,我能看出来啊!”见楼雪色似是想起什么忍俊不禁,姑苏长止迭声抗议。
闲谈间,马车已经驶出凤落城,车外变得清净许多。
没了熟悉的喧嚣,楼雪色的心情也渐渐平静和缓下来,随着马车距离帝都越来越远,那份牵肠挂肚,终于能一点点放下。
“姑苏公子擅抚琴又博学多才,能有这样的朋友,是我三生有幸。”兴致一起,楼雪色解下水袋猛灌一口,用手背擦了擦唇瓣水渍,伸手将水袋递给姑苏长止,“今日且以水代酒,敬朋友一杯,愿日后坦诚相对,此情不变。”
姑苏长止愣了一下,不知为什么没有立刻接下水袋,目光里多了几分犹豫闪烁。
“姑苏公子?”楼雪色觉察不对,低低唤了一声。
默默想了片刻,姑苏长止坐直身体,面带歉意向楼雪色微微低头:“实不相瞒,在下有些事情一直瞒着楼姑娘,但想要结交知己好友这份心情绝无半点虚假。不知道楼姑娘听了这些之后,能够原谅在下吗?”
又是隐瞒……就没有什么东西、什么人是透明的,可以尽心交付信任的吗?
楼雪色稍感失望,但面对姑苏长止诚恳态度,再有什么怨言也说不出来,只得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