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晨光里,一道绰约身影轻轻推开房门。
“还没醒?”
床榻边,沉默男人摇了摇头。
“这是乔半仙那儿拿来的醒酒药,你给她涂抹上,醒来后头不会太痛。”梅姑走到床边放下药,顺带看了一眼。
楼雪色睡得很安静,跟那天昏倒被送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一身酒气太过浓烈,烧得她双颊绯红,更添几分俏丽。
梅姑叹息:“好好的丫头,怎么作践起自己来了?盛将军那几坛破酒都是给军中糙老爷们儿喝的,别说一坛,就是三两碗她也受不住啊!醒来后估摸着还要难受上几天。”
云苏默默拿起药瓶,轻柔抹在楼雪色额头上,仍旧沉默不语。
梅姑见他不说话,摇了摇头,犹豫一阵,伸手轻轻落在结实肩头。
“你是玉门军主将,行事得拿出个样子,不能就这么躲着。刚才我过来时还看见姓程那小兄弟在外面雪地里站着,冻得耳朵手掌都通红,你若是不怪他,就出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别让那孩子再冻个好歹。”
“我若怪他呢?”
终于,云苏冷冷开口。
话说得不中听,那也比一声不吭强。梅姑听云苏总算开了金口,暗暗松口气,紧绷的表情和缓许多:“你想怪他,先跟我说说理由,是因为那孩子违规在军中喝酒?还是因为他未经允许踏进了阁楼?”
这两项罪名放在玉门军都是小事,玉门军铁纪并不体现在种种营中生活束缚上,如果说因此责罚程锦竹,未免说不过去。
云苏知道自己没理,低下头继续擦药,又开始闷着不说话。
“啧,你这倔脾气,千百年都不带改变的。”梅姑苦笑一声,背着手弯下身子,凑到云苏耳边轻轻吹气,“傻小子,这里没外人,你跟姑姑说个明白,你是不是因为这丫头才惩罚姓程那小子的?”
梅姑要知道的事,绝对会死缠烂打追问到底,不得答案决不罢休。
云苏清楚这回答肯定躲不过去,深吸口气,不情不愿点了下头。
“她沾不得酒,上次三两杯就醉得一塌糊涂,整整几天才缓过气色,照这么喝不是找死么?程锦竹喜欢酒,总去盛将军那里两个人嘀嘀咕咕没完,我只作不见,他却愈发没个规矩,竟然拉着雪色一起喝。”
“呦,心疼了?所以才生气?”梅姑直起身抱着手臂,微挑眉梢打趣道,“你也不想想,如果她不想喝,程锦竹那小子又岂能强灌?我看你们两个昨天一前一后回来,谁都没个好脸色,当时就觉得要出事,所以根源不在程家小子那儿,分明是你惹出的麻烦。”
云苏颇有些烦躁:“关我什么事?”
“关不关你的事,等她醒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怕就怕,她醒来不愿理你,宁可去和程锦竹喝闷酒。”
“让盛将军把所有藏酒都倒掉。”云苏眉毛也抬一下,决绝道。
梅姑耸耸肩不置可否,摸了摸楼雪色脸颊,还很烫,惋惜地摇摇头:“脾气硬是硬了些,不过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置什么气,如果是与你那些算计有关,我劝你好好想个清楚——是想坚持你一个人走过的路,还是要她,总该有个决定。”
“我正在决定。”
云苏的口气带着几分烦郁,梅姑无声叹息摇了摇头,将安静的卧房还给他。
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暖而不刺眼的阳光淡淡打在窗外,柔和光线有一半都洒落云苏身上,还有几缕落在楼雪色面庞之上。
看得太仔细,太认真,慢慢觉得这张脸颊居然有了几分陌生,太多东西他还来不及解读。
轻轻摘下面具,云苏又凑近一些,咫尺之距,像是品鉴珍稀玉石般细细打量,鼻息间嗅到的酒气更浓烈许多。
他不嗜酒,但也不排斥,这还是第一次觉得,酒这东西真是可恶。
能让楼雪色痛苦的东西,没一样是好的。
许是沉睡的面庞太过安宁静谧,云苏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长时间眼也不眨一下,就那样拖着下颌石化一般坐在床榻边。
角落里,贪睡的苍鹰小苏扑棱下翅膀,咕咕两声,又把头埋在翅膀里睡去,却惊醒了云苏,恍然间发觉已是日上三竿,该去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琐事了。
默默起身,转身,而后伫足停顿。
屋子里一切都是沉默无声的,所以云苏的动作多了几分怪异之感,尤其是在他又转回身面向床榻,突然弯腰凑近楼雪色面庞时。
一切都太安静。
云苏甚至能听到发丝落在楼雪色衣衫上的轻微声响,还有她规律心跳声。
浓郁酒香有些刺鼻,云苏并不在意,他说不准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温润唇瓣触碰到同样颜色的两片柔软后才惊悟,自己的行为可以算作流氓。
所以,那只是很轻淡、很短暂的一吻。
就像是一场无心之过。
楼雪色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好像还沉浸在宿醉之中,随后又是一阵令人沉闷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