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系楼后面的小花园里,三个女生围坐着喝豆浆。透过槐树和枫杨开始发黄的叶子,我看到她们的眼睛。她们的眼睛很清澈,却不特别——放到人群里就再也找不到。
她们当然不知道我在看她们,就像那位背着儿童书包过来蹭课的大叔不知道我在看他。
有人说,大叔独来独往,从毕业一直考研,直到今天也没有考上——他快四十岁了吧。有人说,大叔年少轻狂,累积多门考试挂科,始终没有毕业,又不好意思和家里人说。
他就坐在我前面,单手托着下巴听课。
马克思老师说,形而上学是同孤立、静止、片面、表面的观点看世界。
我想起大一的时候每次上IT课,总会见到他。有人说,他是一个痴情的种子,待在学校是为了每天能够见到已为人妻的IT老师,守护自己心爱的人。
他用电热壶烧了水,倒满杯沿上锈了一圈的啤酒杯。
吃饭的时候,他和我们一样,在餐厅排队,刷卡,吃五块钱一份的米加菜。只是,他吃的时候总是大口大口的,从未超过五分钟。所以常常地,腮上粘了几粒米的他风风火火地走在曲园。
兴许是感受到有人在叨念他,他打了个喷嚏,从兜里掏出纸巾胡乱地抹了抹鼻子又装进兜里。
有人说,他是无忧无虑的富二代,来这里纯是为了获得“知识”。但很快又有人否定:他的着装表明他不是很富有。也许是吃他老婆挣的呢,一部分人猜测。可是他有老婆吗,另一部分人否决。还有少数人说,他每月去捐一次精,自食其力,自力更生。
他挖了挖鼻子,喝了口水,杯子重重地砸在桌上。
有人说,他住在家属院,因为经常从那里看见他的踪迹。有人说他就睡在教室,因为他包里满满都是换洗的内衣。还有人说,他去家属院是为了偷IT老师的内衣。
他从包里翻出一小袋拆了封的瓜子,若无旁人地磕了起来。
有人说,他是校长大人的小舅子,因而老师们从未从课堂上将他驱赶。
“’否定既是肯定’,这句话从哲学的角度怎么解释?”马克思老师重复了两遍。
原本各忙各的学生们都停了下来,教室里安安静静,只有他笑嘻嘻的声音和嗑瓜子的声音。
有人说,他是隐身曲园的绝世高人,只有浇花扫地的大爷可以与他媲美。有人说,他就是中文系著名教授张三,只比清华大学的教授李四稍逊半筹。
总之,他是一个背满传说的大叔。
而我,是一个比较好奇的青年。
于是……我用笔戳了戳他后背,呃,胖胖的挺有肉感。
他猛地转过头来,我们对视了一眼,就像玻璃窗对上了闪电。
那双眼睛,和我见过的所有的学生都不同——闪射着一种叫求知的欲念。
那一瞬,我觉得我只是狂躁。那一瞬,我觉得我们的猜测可能没有一种正确。我觉得,现在的我还不能去打扰他。
“没事,”我尴尬地说。
他什么也没说,古怪地看了我一眼就转了回去,放在右手旁的瓜子却没有再动。
我将头转到窗外,几只鸟儿相互追逐着飞过眼帘。
“那双眼睛的尽头,是一种形而上的忧伤吧。”我摸了摸头发。
花园里喝豆浆的几个女生早已不知去处,阳光下只有两个大妈端坐在马扎上边聊边拔麦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