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林老师,您好,请坐!唉呀,还买这么多东西!您太客气了!”
是妈妈的声音。虽然我此刻无法睁开眼睛,但我几乎看到了她满脸堆笑后眼角那用多少化妆品也抹不去的鱼尾纹。
“您是赵玉琪的母亲吧?玉琪的情况怎么样?”是他的声音!那声音亮而柔,就像是一条河流,缓缓流过我的心坎。
“唉,已经昏迷快四天了!医生说,还可能要开颅!林老师,不瞒您说,我和她爸爸这些年来忙于工作,确实疏于对玉琪的关心,可谁想到会出这种事呀!我现在真的很后悔!这孩子也真是,再怎样也不至于……”妈妈哽咽起来。
“玉琪妈,孩子出现这种偏差行为,是多方面的因素长期作用的结果。作为她的英语老师和班主任,我也很自责,没有及时重视她的情绪变化。现在想来,玉琪近期的状态确实有些异常,有些事情现在说起来也许有点晚,但我想我们还是有责任跟您谈一谈……”
他要谈什么?会说出那天的事吗?如果我可以动弹,我一定会起来阻止他们的谈话!可我的身体任何一个部位都像是被冻结成硬硬的冰块了,只能在心中徒然地焦急。
“玉琪她……现在能听得到我们说话吗?”他问。
“不知道,应该不能吧?”
“这样吧,我们还是去外面谈,免得吵到孩子,也许她能听得到。”
为什么他总是最了解我的那个人?无论是此刻,还是从前。
那一天,不也是这样吗?
那是五一长假,Mr。Lin(林锦清老师,初一第一周结束后,大家就都这么称呼他了!)带队去深圳参加一个英语口语大赛,带的选手是二男三女五个初一初二学生。顺便提一句,初三都在全力以赴冲刺中考,是不会参加这种非官方比赛的,因为即便得了第一名,中考时也不能加分。可怜的初三学兄学姐们!
我们入住的地方是华强北路一家商务酒店。另外两个女选手都有妈妈陪同,因此各住一间房,我的妈妈自然是没有时间来的,Mr。Lin问我,是跟其中一位同学母女俩挤一间房,还是自己单住一间?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单住一间,反正手上不差钱!妈妈在时间上对我很吝啬,在金钱上还是挺大方的,或许她认为这是一种补偿吧。
既然他们那么喜欢赚钱,我就帮他们多花点儿吧!
比赛要持续三天,分初赛、复赛和决赛。只要进入决赛,就有机会上电视,可以在电视节目中做一个五分钟的英语演讲。当然演讲稿都是事先写好并背得滚瓜烂熟的。
大家都想上电视,所以每个选手都已经准备好了一份演讲稿,来时路上都在叽哩呱拉地诵读着,像春天水田里一群聒噪的青蛙,好不烦人!无奈,我用耳机将双耳塞得严严实实,让宫崎骏的音乐充满我的整个世界。
我原本也是想上电视的,在这娱乐至死的年代,谁不想在电视中露个脸?可妈妈那过激的反应让我放弃了这个念头。
妈妈之前并不支持我参加这类比赛。在她看来,不能对中考有帮助的一切事情都是浪费时间。她还讽刺我是花钱买罪受,因为比赛的所有费用都要自理,还要额外交一笔辅导费和报名费。可后来一听说有机会上电视,她的态度立马来了个180度转弯,不仅是支持,而且是大大的支持!当然,这个“大大”也只是每天增加几十上百句催促唠叨以及“要花钱尽管找我拿”的承诺。
这是我要的支持吗?
不是!
她与其说是在支持我,不如说是在支持她自己!每当她唠叨这件事时,我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藏着一种虫子在蠢蠢欲动,那虫子的名字叫功利,也叫虚荣。
我不要喂养她那些贪婪的虫子,所以,我开始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对待这次比赛。如果不是因为林锦清老师带队,我肯定连来都不会来了。
第一天初赛的结果,五个选手全部通过,取得进入复赛的资格。
傍晚,我们一行八个人穿过长长的走廊去餐厅吃饭,大家脸上胜利的笑容比栏杆两旁的夹竹桃花还要灿烂,欢声笑语像彩色泡泡一串串在空中飘荡。相比之下,我的心则像是裹着一层灰色的纱,即便快乐也是经过筛漏的,若有还无。
我紧跟在Mr。Lin的身后,不离他太远,也不靠他太近,更不想让他察觉到我的目光对他的追随。
我知道他的情绪很高涨。即使视线不与他的脸交结,我也能看到他细长眼睛里的光彩,他爽朗笑容里浮动的如流水般的波纹,还有他说话时,青色下巴中间那条时隐时现的沟……那条沟里似乎藏着无数的秘密,我曾在那条沟里编织过多少美丽的梦!
在餐厅坐定,他竟坐在我的正对面!那一米来宽的长形桌子将我们彼此间的距离拉得如此近!偶然抬头,我看到他下巴那条沟的两旁密密排着许多黑色的胡碴,仿佛刚刚锄过的草地。我确信,就在那一刻,我闻到了青草地的清香,以至于有一种想要扑入草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