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快过完了,宫里的各种消息满天飞。
有说皇后越发体贴皇帝,所以才肯三上采选请折的;有说皇后是逼着皇帝选新人进宫好压制有孕的贤妃的;还有说其实是贵妃想要这个主理权力所以着力在后头撺掇皇后的。不过,说来说去,就是没人敢说这个采选其实是宫里几位妃嫔都极不乐意看到的,更没人敢说太后和皇帝一直拖着不发明旨其实仅仅是因为正月不宜嫁娶。
不过,有些话,清宁宫还是有人敢说。
采萝去司酝司看采菲,便抱怨说:“果然圣人还是更看重贤妃一些,必要把皇后娘娘的面子踩到底,让贤妃消了气,才肯采选新人。”
已经干了半个月女史活计的采菲莫名沉稳很多,闻言只是安抚采萝:“娘娘又不介意,咱们何苦多嘴多舌的添变数?”
这话传到兴庆宫,引得裘太后一阵子啧啧称奇:“这邹田田的侍女学乖倒真是都够快的!”立马悄悄命人升了采菲的等,让她不必再做粗活,专心学酿酒便是。
承欢殿。
贤妃松松绾了个堕马髻,披着黑狐狸皮毛的鹤氅,一片慵懒地斜倚在尚寝局新送来的沉香木制大床的真紫软锦绣粉蓝色并蒂莲大迎枕上,轻轻摩挲着怀里的白玉暖炉,斜睨着坐在旁边吃茶的德妃,脸上似笑非笑,嘴里说出来的话尖刻异常:“德妃姐姐真勤谨。刚领了协理宫务的差事,便天天来我宫里点卯,问的话都不带改一个字的,您不嫌累啊?要不要妹妹我求求圣人,免了你这趟差?大冷天的,别再把姐姐冻出个好歹来!”
德妃不以为忤地笑笑,搁下了茶碗,好整以暇地整整自己的宫装,轻声慢语:“贤妃妹妹,我不是皇后,我和你一样,只不过是妃妾而已。太后和圣人把这么要紧时候的六宫事务委托给我,其实就是把贤妃妹妹你委托给了我。妹妹又是这样的古怪性子,我自然是惶恐至极,只怕哪天不留神,你就敢闹出点子差池来让我挨板子。倘若不每天走上这一趟,姐姐我怕是觉都睡不踏实。”说着,一挥手,着带来的御医“好好给贤妃娘娘请脉”。
贤妃自是百般不乐意,却被德妃一句“去告诉太后一声,贤妃又使性子了”给堵了回去,气鼓鼓地伸出了手腕。
正月初十那天,邹皇后前脚出兴庆宫,余姑姑后脚就去了太极殿,当着孙德福的面儿给明宗传太后的原话:“……贤妃敢拿着太后金孙闹,就问她九族!”
饶是明宗宠爱贤妃到了极点,在这个话下也不敢过分由着贤妃的性子闹腾,所以私下里许了若干好处,但都得到孩子出世后才能兑现,如今却是不足为外人道。
可这事儿传开了,贤妃的面子就剥了个精光!前头在清宁宫里收拾采菲引起的众人的忌惮,不知不觉便弱了三分。贤妃气得火星四迸,但对太后敬畏之心的惯性,压得她一个字的怪话都不敢说,只能在每天对着来看望的德妃发莫名脾气。
而德妃看上去似乎温厚宁和,实际上却是口舌便给得很,私下里交锋,贤妃一丁点便宜都讨不到。何况德妃从十几天前开始协理宫务,既管的宽,用的借口又应景——安胎,贤妃自己的吃喝使费便一项项均从德妃眼皮底下过,日子更是惬意不起来了。
贤妃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正不知道往哪里撒呢,便有小宫女不知死活凑了上来:“娘娘,御医说您现在不能吃柿子这种大热的东西,厨房不肯拿给我。”
德妃眉毛都不动便吩咐道:“以后贤妃每日的饮食都着专人记录,我看一份,留一份给尚药局备案,一份给圣人备查。”
贤妃气得脸通红,手里的玉手炉扬手便砸在小宫女的额角上。手炉碎了,小宫女晕了,贤妃还没消气,厉声喝道:“明知我有身孕,还意欲呈上冻柿这等大热吃食,给我拉出去杖毙!”
诊脉完毕的御医在旁边斟酌半晌,方轻声道:“其实,贤妃娘娘如果真的很想吃,是可以吃一点的,只要适量就好。”
德妃看贤妃凌厉的眼神又转向了御医,便又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还记得皇后娘娘怎么说么?你如今怀着孩子,这暴戾的性子可得敛一敛。否则,被人说一句折了肚里孩子的福,被问了九族,可怎么好?”
贤妃被气得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纤手直直地指向德妃的脸:“德妃,你恶毒!”
德妃丁点儿不生气,仪态万千地站起来,轻轻整理衣袖,顺便把贤妃的手抓住放回她身边,笑眯眯地话别:“妹妹有着龙胎,要注意身体,可不能发火动怒,否则龙胎有损,可就是你的不是了!”顿一顿,又笑嘻嘻地火上浇了一勺油,“哦,对了,圣人清晨下了圣旨,皇后娘娘贤良淑德,为求后宫开枝散叶,准其所请,二月初二开始进行采选,由贵妃娘娘主持。妹妹这一身的力气,还是留着应付新进宫的妹妹们吧!”说完,看着贤妃铁青的脸色,掩袖轻笑,再说一句:“妹妹且好生将养,姐姐明天再来看你!”便轻快地转身,跟着来的一大群尚药局、尚食局、尚寝局的人呼啦啦也便乱哄哄地拱手躬身,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一走,贤妃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香腮,便恢复了正常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