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风波无声而定,却留涟漪层层。
有人试着开口,道:“某不才,江湖草莽一个,于此华美歌舞无感,不知可否请颜姑娘为我等赐曲一首?”
颜圣卿定睛一看,出言之人是海上客常飞宇。
据言此人幼时家贫无依,出外求学时被水贼掳走,家人皆当其必无幸理,孰料三月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水贼首领,使人送来金银无数奉养家老,自己却再未返乡。他用了三年时间令水贼们弃暗投明从了商,随他辗转四国水运,南来北往积聚资产,又四年,商队壮大,遂成今日龙海商会。
常飞宇为人正直爽利,性喜结交江湖豪杰,伊祁国桃花夫人的野史秘闻自不会令其心悦,颜圣卿略一皱眉,目光不由转向三楼西侧雅间。
早在常飞宇出言求曲之时,尚无棱便又走到楼台处看戏,见了颜圣卿神色异动,急急回身禀告给雅间内的贵人。
却说楼下,玉娘去而复返,携了绿漪琴,莲步轻移走到舞台中央,裙裾飘扬带和风,便在侍女们早备好的琴案前端坐下,螓首轻抬,红唇微启。
“小姐位尊,不便相见,命玉娘抚琴高歌一曲,且应常会长之请。”
常飞宇高声叫好,众人鼓噪,直请玉娘快快歌来。
玉娘浅笑,注视着颜圣卿的眼神温柔如若三月春湖水,然与她对视的这人啊,唇虽带笑,然笑意不进眼底眉梢,那般冷漠疏远。
玉娘无奈垂首拨弦,清冷歌声起,慨叹年少时。
“晚风拂帷裳,孑影无灯伴。相离莫相忘,天涯两相望。月如霜,并泪沾裳,浸湿单罗杉。铃儿轻轻荡,声声入愁肠。遥寄相思,远眺旧乡,伊人何方?”
“静夜阑,寥落微星挂天上。不思量,自难忘,浊酒一杯慰情殇。凭栏空对愁,岁月尽成憾。寒鸦秋雁携凄凉,危坐思君为哪般。”
“秋水望穿,临风轻叹。燕子不归,徒留情长。历遍巫山沧海,看尽洞庭**,枫落时,姻缘散,梦回几转泪轻淌。”
一曲终了,常飞宇神色哀然,满饮一杯后,收了满腹激动情绪,终是一叹。
“颜姑娘才情绝艳,便是某这等胸无点墨的人也能识得。若非素不相识,常某还以为是与一故人重逢,这曲中深意与某心境如此相近,直催人泪下。然而此曲虽好,情景却过悲了。”
“小姐仰慕常会长豪情,特作此曲酬君,只为提醒会长,莫负了那一直等在会长身后的家人。”
“家”与“佳”,二字谐音,众人只当颜如初女儿心性,为某一苦等常飞宇的佳人抱屈,唯常飞宇神色一凛,再敬一杯,以谢颜如初警示。
玉娘纤手纷飞,便应常飞宇所愿,复又奏了一曲洒脱逍遥笑红尘。
一曲毕,众人颔首,犹觉余音绕梁不止。
“天越高,心越小,不问因果有多少,独自醉倒……”常飞宇吟诵其中词句,朗笑道,“此中情意方是我江湖人所向往的,某谢姑娘赐曲,日后津渡但有所需,可往我龙海相投,某定当竭力以报。”
玉娘代颜如初谢过常飞宇的慷慨,移目看向面色不豫的颜圣卿,他眼中郁怒丛生非为自己,当下剪水双瞳带泪,然心中情意岂是当断就能断得了的,只能匆匆掩袖而去。
三楼西侧雅间内,颜如初掀起帘布,将玉娘的伤心收进眼底,心中低叹一声,正待离去,却听有人沉重呼吸在门外响起。
“不及通报便擅闯入内,这是缙云国的为客之道?”
颜如初执一精巧雅致兰花团扇,微微遮去半面娇颜,露出含笑带嘲一双眼。
“你就是颜家小姐颜如初?我家主人要见你。”
尚无棱推开了门,瞧见只颜如初一人在座,松了戒心,迈步便想上前强掳了她出去。
颜如初眼含笑意,将手边放着的一盏清茶捧起,轻抿了一口。
“圣卿特意为我沏的茶,公子可要喝一杯?”
这时候的尚无棱哪顾得上喝茶,虽觉颜如初神色过于泰然自若,但料她一介弱女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伸手便朝她抓来。
然而当尚无棱的手将要触及颜如初衣袖时,她忽然抬手,只用那薄如蝉翼的团扇轻轻一挥,微风拂动尚无棱额前发,他只觉脑中一阵眩晕,轰的一声摔在她脚下。
“我善毒,君子若无防备,不可妄近。”
颜如初笑语盈盈,看向雅间门口处,因尚无棱的失利而不得不现身的某人正皱眉将她瞪着。
缙云国天泽帝,语君然。
虽然早知观月台上那一见不会是永别,颜如初却没料到这么快就再次与他重逢,眸光闪烁了会儿,恢复平静冷厉。
无视颜如初的警告,语君然只在门边停留片刻,便龙行虎步朝她行来。
这般坚定的样子看得颜如初略一怔,凛凛君威沉沉压了过来,她撇过头,无力直视曾经,决然而懦弱地再次选择了逃避。
瞧见颜如初身手利落地踩上雕花楼台,语君然脸色一变,可他的脚步再快也快不过她决绝跃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