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元殿的宫人前来传话,说皇上刚自行宫归来,请皇后前去一见。
侍候皇后的漪兰殿中人见惯了这对传奇帝后间的恩爱不移,只当是皇上出外行猎,与皇后小别,思念至极,众人俱都艳羡欣喜。
贴身宫女云蕊上前,正待为皇后娘娘整装,可瞧见皇后手捧书卷不曾抬头的悠然样,不由得顿住了脚步。
“姐姐,您这是……”那来传话的宫人见云蕊并未上前提醒,想到含元殿中正在等待皇后前去的至尊,心急了。
云蕊含笑侧首,睨了他一眼。“娘娘体弱,每日不过看数页杂谈聊作消遣,今日已读了七八页,料来很快便会疲乏,怎么便连这一时半刻都等不得,非要扰了娘娘的好心情?”
“姐姐言重了,小的自是不敢惊扰娘娘雅兴,可陛下那边……”
“陛下与娘娘少时相知,百般恩宠,怎会介意这少许时间?”
“这……”
缙云国无人不知国主天泽帝对其妻的疼宠,虽是不久前才替班入了含元殿,但一介小小宫人也是深知帝后多年情深,细想了一阵,终是不敢多言,与漪兰殿众人一道安静等待。
无视众人等待,缙云国中最尊贵的女子嘴角挂着温和笑意,细细翻阅着手中书卷。
为人妻数年,曾经泼辣爽利的性子变得越发平和稳重,就像一块棱角分明的山中顽石,被岁月长河冲刷后磨平了所有扎手的边角,圆润温和,却也面目全非。但唯有昔日被亲切地称呼为“三哥”、如今已贵为宁王的叶宁还记得,他最疼爱的小妹对诗词歌赋提不起半分兴趣,偏爱看些野史秘闻民生百态。幼时只因其灵动有趣,到现在却已成了习惯,不读些人世喧闹,她怕会忘了自己还活着。
宁王很有心,送进宫来的是百阅府新出的读本,名为花间蝶,其中记录着各色才华横溢貌美多情的女子传奇。她正看的这一段是近年来市井街巷传诵得最广的一则轶事,编者有心炫耀自己文采,将这位女子的故事以“将门女夜奔相随,助圣君百战成皇”作为题眼。名字有些长,故事也不短,只读到那将门女子随夫君征战四方,威名远扬,竟已花去她大半天的时光。
春意渐浓,天气回暖,她的身体却不见好转。
旧年受的伤早已愈合,原本狰狞不堪的伤疤早被上好的膏药治愈得淡去无痕,可毕竟伤了根骨,身子已没了从前的灵便。曾经能够轻易弯弓激-射碎裂山石的手,如今不过是捧了本书坐看了这么些时间,居然就隐隐发颤。
难得打起精神看了这么久,她实不愿在故事进入又一个转折时停下,可在众人屏息以待的沉寂里,方才闲适的心情再找不回。意兴阑珊地又多读了几页,看到那女子在玉凉关遇袭身受重伤被送下战场后,终于没了心情,懒懒地合了书卷,随手放在了美人榻上。
一直随侍在侧的云蕊见了,正欲上前,她却抬手止住云蕊急切的脚步,笑望着忐忑立在一旁的传话宫人。
“陛下春狩归来,想必心情不错。”
只一句简单的话语,似在关心皇帝春搜所猎到多少猎物,却让在宫中呆久了的人听出了些许不同的含义。
那传话宫人颤颤地抖了片刻,终是咬牙,诚挚地劝道:“陛下刚进含元殿,心情尚佳,可在丞相觐见后忽然发了火,这才叫小的过来,请娘娘前去。”
“知行难啊……”无人能懂此刻皇后以如此亲昵的语气直呼丞相名讳的心境,只见她含笑招手,“云蕊,为我换个发式,这椎髻太过慵懒,他若见了,必又说我看起来不够精神,之后又要喝太医院熬制的那些苦得要死的汤药。”
“那奴婢为娘娘绾个灵蛇髻可好?”
云蕊扶着皇后在镜台前坐下,执起一把墨玉梳,轻声询问着。
她对着镜中那个面色暗黄的女子看了一阵,并不认为这样病弱憔悴的面容还能衬得起灵活生动的灵蛇髻,但对侍女的贴心仍是倍感满意,没有拒绝。
灵蛇髻,可拧可盘,发束旋扭于头顶、头侧、头前,变化生动舒美,曾得他无数赞美。她也因此花了不少功夫去学,总想变出更多的花样令他开怀,但连捧卷书都会发颤的手又能绾出多漂亮的发来,只能交由云蕊去学,由着云蕊来为自己打扮。
略闭了闭眼,眨去心底那丝遗憾,她垂眸感受云蕊手持玉梳打理自己渐失了光彩的长发时的小心翼翼,忽然觉得好笑。
若不是前几日那根白发闹得侍候她的宫人都受了罚,想来跟了自己十多年的云蕊也不会谨慎成这样吧。
她才笑了一两声,就发现云蕊停了动作,一殿安静得可怕,若有所思地抬头,正对着的光洁镜面里照出不知何时来的他。
缙云国的王,以天泽帝为尊号,征服了四方,也征服了她的心的男人。
春光大好,天泽帝就这般安静地站在暖暖阳光下,没有开口,却无端给人阴寒威压,令满殿的人都惊恐地跪伏当场。
她眯了眯眼,忽然想起与他初见的那一天。
印象中,那一天也是这般阳光明媚,山花绚丽得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