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时候,陈主任问老刘能不能找几个茅匠,(我们这里把盖房子的人称为茅匠,大概意思就是盖茅屋的人)老刘说他侄子就是茅匠,陈主任让他把他侄子找来,说是把前面的柜台垒起来,顺便再把锅台支上,这么多人吃饭,那个小锅太不方便了,还是用大锅做饭快,老刘答应着就出去了。
刚吃完午饭,老刘的侄子就来了,看年龄比老刘小不了几岁,老刘在刘姓家族中辈分比较高,和他一样年纪的叫他一声爷爷的也大有人在,和他侄子一块儿来干活的还有一个姓张的,他就住在天马街的南街口,在我家的南面,也是我的叔叔辈,但他并不属于我们这个家族,他们的祖辈是从外地迁来的,家族字派和我们也不一样。只是他们的祖上来永安城时,跟我们这个大家族认过家谱,从那以后就算是一家了,只不过他们还是走他们的字派,我们走我们的字派,天马街大队的大队长和他就是一个家族的,现在也有十好几家了。在永安城除了他们这个家族和我们派不是族系的外来的张姓还很多,像北门外的几户篾匠,东三里街做小生意的也有十几户,还有只是一两户人家的孤户,天马街煤站旁的张老学就是娘俩过日子,豆腐巷内的一个光棍汉,人们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叫他小张。
我这位叔叔叫张世和,他还有一个同堂的弟弟叫张世平,他们住的是族上的房产,一家一半,兄弟俩都很勤劳,农闲时节,就去给人盖房子。张世和的父母都健在,他父亲还是区里的干部,又高又胖,出奇的胖,弯腰很费劲,还是高度近视。而张世平的父亲早死,家境也很一般。平时兄弟俩都是一块儿干活,这一次只来了一个,也许是水灾的原因。老刘的侄子就住在冬瓜塘的东面,在天马街大队的大队长和书记的后面,他叫刘兴备,小时候犯过天花,脸上有几个麻子,背地里人都叫他刘麻子,世代都是做茅匠的,三代单传,他也是只有一个儿子。那时并没有实行计划生育,而只生一个儿子的大有人在,我父亲是兄弟一个,老刘也是兄弟一个,我父亲还有三个妹妹,老刘好像连姐妹也没有。他家解放前比较殷实,有门面房,还有几十亩地,日子过得很红火,所以在私塾里上学的时间比较长,解放后,他参加了土改工作队,他的土地和家产都被充公,门面房也被工商联征去。土改结束以后,由于他的文化程度比较高,就被安排进了银行工作,他比父亲早工作了一年,老刘做事小心谨慎,非常胜任这一份工作,老刘的名字叫刘贵斌。
刘兴备和张世和俩人到营业室看看倒掉的柜台,又去厨房里看了看,问老刘是先支锅台还是先支柜台,老刘想了一下说:“还是先支锅台,这么多人吃饭,连个做饭的地方也没有,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就在厨房里忙碌起来,这厨房是后排房子中的一间,里面原来是有锅台的,是陈主任和几个外来的职工平时吃饭的地方。那锅台是用砖坯垒的,这一次发水一下子被泡散了,锅台变成了一堆烂泥,这几天也没人管它。他们先用铁锹把那堆烂泥往外运,然后又往里面搬砖头,老刘在一旁嘱咐道;“支好一点,以后还要长期用。”这支锅台对他们来说是个小活,一个下午就垒好了,而且是一大一小的双灶。
锅台虽然支好了,没有柴火,那锅台垒的再好也只能算是个摆设,人常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柴火,纵是有米有面,再巧的媳妇也只能干瞪眼。现在永安城最缺的就是柴火,粮食有部队上的船往这儿运,大米白面的每家都能分上一点,做饭的锅也可以从倒掉的房子里扒出来,支上几块砖头就能用,烧水做饭都可以,关键问题是你得有柴火。七八月的时节,人们烧的柴火主要是麦秸,在大集体的年代,麦秸和粮食一样都要用大称一称一称的分到各家各户,院子大的人家就拉回来垛到院子里,院子小的只能垛到镇子外的田头路边,然后是用多少就往家里背多少,可那东西是最不起眼,最不值钱的,没有听过那一个人在发大水的时候背着一捆麦秸满街跑,除非是脑子真的进水了。荒郊野外的麦秸垛早被水冲跑了,而宅子内的麦秸垛即使能幸存下来,人家也不舍得烧,因为以后可以用它来盖房子,苫房顶。
大水刚刚退去,所有的东西都很金贵,哪怕是一块烂砖,一片破瓦人家也不舍得扔到外边,更不要说是大家急需的烧柴了。老刘一连跑了两天,也没有搞到一点,这也难怪,各家各户正在忙着收拾自己的破房子,那有闲工夫去卖柴火,第三天老刘又单独去了一趟东头的三里街,还不错,人家真的送来了一架子车劈柴,那些劈柴有的是胳膊一样粗细的没有成材的枯树干,有的是刚砍下来的树枝,大多是新鲜的、湿的,根本就着不起来,更不要说做饭了。老刘让那卖劈柴的父子把那些湿树枝码在墙角晒一晒,那对父子到也认真,横着放几根,再竖着放机根,一连码了好几个半人高的四四方方的劈柴垛。这样看上去也好看,四下透风干的也快。
一连几天阳光普照,似乎连空气也干燥起来,我们家的麦子也总算干了,至少不会发热了,原本色泽明亮,颗粒饱满的麦子现在却变得黯然无光,还有一些干瘪。父亲也不再跟着王国强等人去救灾了,河里的洪水又退下去了